王艳刚刚收拾利索厨房,郝桂花就来了。她两只手揣在袖管里,是用脚把门打开的,一股冷风跟在她的身后,像拖着一条无形的尾巴。
郝桂花进屋后,便问站在外屋的王艳,说今个是集,你去吗?王艳转身把门推上,跟郝桂花一起进了里屋,她说我没啥要买的,大冷的天,我不去。
郝桂花把半拉屁股挎在炕沿上,四处环视一圈,说家里没别人吧?
王艳愣一下,说你这话啥意思,刘泉干活去了,孩子上学了,家里就我自己,你是来查奸的?
郝桂花呵呵地笑起来,她说我也不是你老爷们,我才不管你奸不奸的,我是有背人的事要跟你说。
王艳从柜上拿过一个盛着瓜籽的托盘,放到郝桂花跟前的炕上。她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要是好事就跟我说说,那些破烂事我还懒得听呢。
郝桂花拉王艳一把,王艳便贴到郝桂花的腿边了。王艳说家里没人,你就说吧,啥B事啊,还犯得着这么遮遮掩掩的。
郝桂花猛地在王艳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真是让你说着了,我最近下边老痒,都有快一个月了。昨天晚上,让我们家那个老鬼看看,他打着手电照了半天,没看出啥毛病来,反而看来劲了,强死巴活地要了一回。自打他要完了,更难受了。我是想让你看看,有啥毛病吗?
王艳听后连连摆手,她说我不看,你们家老爷们看十多年了,都没看出啥毛病来,我又不是大夫,我能看出个啥来?
郝桂花又拉起王艳的衣襟,她说你可别提我们家那个傻老爷们了。这些年都是晚上摸着黑干那事,从来没正了巴经地瞅过一眼。昨天晚上他还腆着脸说呢,说他以前没看过我这啥样,也不知道现在和以前有啥不一样的。说他也没看过别人的啥样,也不知道我的是不是有毛病。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人话吗?自己老娘们的他都没看过,还惦记着看别人的呢!他这话就是完事后说的,要是他先头就这么说,浪死他我也不让他粘边。
王艳听得脸红脖子粗的,她说你可别说了,恶心死了,你还是上医院去找大夫看看吧。我也没看过你的以前啥样,我也没看过别人的啥样,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毛病。
郝桂花并没因为王艳的拒绝而放弃,她命令王艳去把外屋门插上,她蹬掉鞋子,爬到炕上,走到窗前,顺手把窗帘拉上了。
王艳搓着手在地下站了一会,看眼前这架式,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了,就去外屋插门。等她关门回来,郝桂花把屋里的灯打开了。郝桂花站在炕上,把裤腰带解开,把棉裤吞到膝盖处,她瞅着王艳说,我来的时候都洗过了,没味,你看看红不红,肿不肿,是不是烂了。
王艳仍旧站在地当中,等郝桂花把秋裤和裤衩一起吞下来,她才往前挪了一步,来到炕沿跟前。她探头瞅了一眼,便直起腰,说看不出咋地来。郝桂花便把两条腿尽力地叉了一下,两只手也跟着忙乎着。她说你好好看看,毛病在里边。
王艳又探了下身子,用手按着郝桂花的棉裤,歪着头,向里边瞅了一眼。她说好像有几块地方上边有小白点,感觉像是发炎了,你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吧。说完她退到门口旁,向外屋紧张地张望着。
郝桂花穿好衣服,把窗帘拉开,她指着王艳说,看把你臊的,都出汗了。你又不是男的,怕啥?王艳向后理了理头发,神情好像缓和了些,她说我要是男的就不害臊了,我直接就上炕了。
郝桂花把身子靠在墙上,把两条腿叉开,她说这样呆着就差点痒了。
王艳笑嘻嘻地说,怪不得你总爱这个姿势坐着,敢情是那疙瘩痒得难受啊
郝桂花说真他妈的倒霉,毛病长在哪儿不好,偏偏长在这个B地方,想去医院看看都不方便。要不你跟我去吧,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王艳说明天吧,今个是集,人太多,你跟着去凑啥热闹?明天刘泉不去干活,让他在家看门,我和你去。
郝桂花说不行,她说要去就得今天去,今天人多,大伙都认为我们去赶集去了。明天去真是遇上认识人,问咱们干啥去了,咋说呀?另外这事不能让刘泉知道,真要是让他知道了,邻邻居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多不好意思。
王艳去外屋把门拴打开,她回到屋里,说走吧,我和你去,不过,晌午你得请我下馆子。
郝桂花听后哈哈地笑起来,她说你真是个土老冒,现在谁还提下馆子这个话呀,你没听过下馆子那个笑话吗?
王艳摇摇头,说没听过,下馆子还有啥笑话了?
郝桂花收敛住笑声,她说我给你讲讲吧,你听了之后,保证不再提下馆子的事了。
郝桂花说这个笑话是这样讲的。说村长领着几个妇女去医院体检,到那儿之后,看人挺多的,没时候排上号。村长看看天到中午,就对这几个妇女说,你们跟我走,咱们先下馆子去。村长的话刚落,其中的一个妇女就哭了,村长问她哭啥?那个妇女说,你让我来的时候,只说体检,没说要下管子,知道体检前还得下管子,我也不来呀。她的这番话,把村长说愣了,说领你下馆子是好事,咋还哭了呢?后来村长委托另一个妇女打听一下才知道,原来这个妇女的老爷们把晚上干那个事叫做“下管子”。
郝桂花讲到这,又控制不住了,自己笑得花枝乱颤的。她边笑边问王艳,说这回你还想下馆子吗?
王艳也笑了两声,她说经你嘴里讲出来的笑话,都是那点事,怪不得你那儿出毛病呢。
两个人说笑着从王艳家里出来,郝桂花说你在门口等我一会,我去把门锁上。郝桂花进屋后,也就二分钟的时间,就拎着兜子跑出来了。她们俩在当街站了一会,正赶上葛志刚开着三轮车过来,郝桂花老远就看见了,她直接跑到大道上,站在路的中间,吓得葛志刚老远就开始减速。车停下后,郝桂花跟葛志刚打了个招呼,便跟王艳一起爬进车箱里。车上还坐着几个人,有葛志刚他妈,刘明和他媳妇,葛八赖,还有王俭父子俩。
合庄离镇上七八里地,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来到街面上。在路过镇医院时,王艳瞅了郝桂花一眼,郝桂花冲着她挤挤眼,她们谁也没招呼下车,随同大伙一起来到菜市场。
下车后,刘明和媳妇一直地跟在王艳她们身后,郝桂花问刘明媳妇,你们两口子想买啥呀?刘明媳妇说想买点青菜,明天家里来媒人给他儿子介绍对象。郝桂花赶紧说,那你们还不赶紧去买,还跟着我们瞎逛啥?我们两个没正事,一会去看看衣服。
支走刘明两口子,郝桂花拉起王艳往东走。黑龙镇就一条主街,所有的门市都集中在街道的两边。街东头多半是卖种子化肥和五金家电的,街西头是日用百货。菜市场在这街的最西头,镇医院在这条街的紧东头。他们要想上医院,得走完这条半里多长的街道。
郝桂花在市场门口处,买了两个糖葫芦。她递给王艳一个,说给你买个糖葫芦甜甜嘴,省得你出去乱说。你吃了这个糖葫芦,就等于向我保证,谁也不准对谁说,包括你们家刘泉。你要是说出去了,我让你把糖葫芦给我吐出来。
王艳咬下一个糖葫芦,她笑着说,吐是吐不出来了,你要是想要,明天早上去我家房后捡去吧,给你拉出来还能办到。
两个人说话搭理地来到医院,郝桂花把病情跟一个50多岁的女大夫说完,大夫说需要检查一下。大夫领着郝桂花出了妇科,来到走廊对面的一个检查室门口。郝桂花进去后,王艳也想跟着进去。她刚走到门口,就被大夫挡出来,让她在外面等着。郝桂花回头对王艳说,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吧。说着把挎在肩上的背兜拿下来,递给王艳,大夫把门关上了。
王艳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她把郝桂花的兜子抱在怀里。这是一个棕色的皮革兜,上面有一条拉链。刚才买糖葫芦时,郝桂花从兜里取钱,之后就没再把拉链拉上。兜子里面有一叠百元的大票,从中间对折着,厚厚的一沓。在这叠钱的旁边,还有一叠面值十元的,同样是对折着。再有就是一些零钱散乱地扔在旁边,应该是刚才买糖葫芦时找回来的。
王艳看到这些钱,她心里一阵莫名其妙地紧张。她抬手捏住那个拉链头,把兜子赶紧拉上。她在心里说,这个郝桂花真能得瑟,看这么个小毛病,带这么多钱干啥?显你有钱?也不怕让小偷给你偷去?她还准备等一会郝桂花出来,好好地数落她一下,提醒她以后注意。
王艳刚把兜子拉好,她又觉着不对劲。自己把拉链给人家拉上,明显是看过人家的兜子了。这样如果郝桂花在花钱时自己花丢了或记错了数目,无疑会怀疑到她的身上。想到这,王艳有些紧张,她盯着对面的门,赶紧把那个拉链又重新拉开了。
王艳又抱着兜子坐了一会,这段时间里,她的眼睛一直在兜子和对面的门之间游弋。突然,她把手伸进那个棕色的皮革兜里,从那叠百元钱的外层捻出两张来,顺手揣进自己的裤子兜里。
王艳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她对郝桂花和她家的情况太了解了。郝桂花的丈夫李志是个挣钱不管钱的人,他在建筑工地当木匠,每个月都开两千块钱。李志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兜里也就从来不揣钱。月底拿回钱来,一分不少地交给郝桂花,就再也不过问了。而郝桂花这人,是个马大哈,有了钱就可劲地扬,今天买点这个,明天买点那个,从来不算计。有时候实在花不了了,才把剩下的存起来。她们在唠嗑时,她常听郝桂花说,这个月剩五百,那个月剩四百,她也问过郝桂花,说你一个月花了一千好几百,你都干啥了?郝桂花只是能说出不到一半的用项,剩下的那一半,她总说想不起来了。有一次,王艳家交电费,家里没钱了,就从郝桂花的手里拿了一百。过了不到一个月,王艳还她钱时,郝桂花竟一脸的茫然。最后王艳说出借钱的时间地点和当时的情况,郝桂花才想起来。王艳回忆起郝桂花的神情,她确信郝桂花不是装出来的。
十多分钟后,检查室的门开了,郝桂花先出来的。王艳奔过去,问她怎么样?郝桂花说是有点炎症,你都快成半个大夫了。王艳说那上边有些小白点,看着就像是炎症。王艳说着赶紧把那个兜子递过去,郝桂花接过来挎到肩上。
大夫也跟着出来了。她回到妇科,什么都没说,可能是要说的在检查室里都说过了。她给郝桂花开了方子,说先吃一个疗程吧,等吃完了再来检查一下。
王艳和郝桂花划完价,来到交款处。郝桂花把兜子放到窗口外面的小平台上,低下头从里边找钱。王艳的心里又紧张起来,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裤子兜里。她在身后盯着郝桂花的每一个动作,见她并没把那叠钱拿出来,而是和自己刚才一样,从里边捻出三张百元的来,又从那叠十元钱里捻出四张,都没再数一下,就直接递到那个小窗口里去了。
交完款,两个人到另个窗口取药。郝桂花把药放进兜子里,把上面的拉链拉上,王艳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了。
出了医院的门,郝桂花问王艳,是回家还是再去街里转转?王艳抬头瞅瞅太阳,说现在也就是十点,回家也中,去街里转转也成。反正我是陪你来的,我也没啥要买的,你随便吧。
王艳说这话时,内心是矛盾的。她盼望着郝桂花能多买些东西,买的东西越多,掏钱的次数就越多。这样在她的印象里,钱都花了,就不容易发现少了二百块钱。她又很担心郝桂花再去花钱,一旦她兜子里的钱有数,花着花着发现少了,她一定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郝桂花说她想买一件毛衫,王艳立即紧张起来。她原以为郝桂花要买些针头线脑的小物件,没想到是个大东西。一个毛衫又得三百来块,打早上那叠钱里,都拿出五张来了,要是再拿出三张来,应该快到一半了。
王艳赶紧说,现在买毛衫不是时候,天这么冷,穿棉袄还冻得受不了,买了毛衫也穿不上,不如明年开春再买吧。
郝桂花想了想,说是这个理,要不咱们回家吧,孩子晌午回来还进不去屋呢。
两个人在街东头打个三轮车,刚坐下,郝桂花又想起下馆子的事了。她侧过头来对王艳说,你看这事闹的,忘了领你下馆子了。
王艳还没等反应过来,前边的司机回过头来了。他说你们俩想吃饭吧,我送你们去,我朋友的馆子可好了,还不贵,你们俩有三十块钱就够了,保你们满意。
郝桂花笑得把头伏在王艳的肩膀上,王艳推她一把,说别闹了,都快该当丈母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说完又冲着前边的司机说,回合庄。
郝桂花回到家里,把药从兜里拿出来,便把那个棕色的皮革兜放到箱子里锁上了。
当天下午,郝桂花拿着一条没织完的毛裤,又到王艳家里来串门。她进屋时,王艳正在给刘泉做一条新棉裤,弄得满身满头全是棉絮。郝桂花没上炕,她怕棉花飞到她头上,便自己从外屋找来一个木橙,贴着门后的那组暖气片前坐下了。王艳说地上冷,暖气刚刚生着火,还没热上来。说着便把手中的活计往炕稍拖了拖,给郝桂花倒出一块地方来。郝桂花用手摸了把暖气片,说你真会过,我们家的暖气我一天天烧着。王艳说大白天的,家里就我一个人,烧那么热干啥,反正我在炕上呆着,也不冷。郝桂花在地上转了一圈,见王艳的一条方型蓝围巾在杆上搭着,便扯下来,围在头上,这才脱鞋上炕。王艳看见后,气得骂了一句,说真缺德,我都没舍得围,怕粘上毛,你可倒是不客气呀。郝桂花嘻嘻地笑了,说咱们姐妹儿,有啥客气的。哪天你去我家,别说是围我的围巾,就是盖我的被子,我都不说啥。
两个人边干活边天南海北地扯闲篇,郝桂花先说到自己家的一窝猪崽子,她按市面的价格,猪的大致斤数和头数,算了半天,搂计出一个钱数来。再由这些钱开始,说到今年过年时的打算,孩子大人需要买啥,家里还要添置些啥东西。还没等郝桂花把这窝猪的钱“花”去一半,王艳就把话题岔到孩子身上去了。她家的大刚和郝桂花家的小燕在同一个班上念书,大刚学习比小燕好,因此王艳跟郝桂花谈论最多的就是孩子的事。两个人从孩子的学习说到孩子的花费,郝桂花说她跟小燕许愿了,如果这次考试能超过大刚,就给她买个MP3,可小燕不干,说要是超过大刚,得给她买个MP4才行。郝桂花说她也答应了,她说什么P3P4的,不就差几百块钱吗?
王艳一听郝桂花又说到钱了,她赶紧把话题转移到明年春天种地的打算上,说家里的哪块地种啥,种多少。她们刚说不到十分钟,因为涉及到种子化肥价格问题,话题很快又回到钱上去了。王艳说现在种地不划算了,粮食卖不上价,种一年地,省吃俭用的也攒不下几个钱,眼瞅着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将来考学盖房子说媳妇都得用钱。最后王艳感慨地说,生个儿子只是名声好听点,还不如生个姑娘省心。姑娘大了是人家的人,爹娘有了多赔送点,没有少赔送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郝桂花对这种说法也表示赞成。她说所以我从不攒着,该吃就吃,该花就花,相中啥就买,花光了再挣。我才不像东头黄老四媳妇那么傻呢,天天和驴似的干活,连个卫生巾都舍不得买,攒了一大堆家业,自己累出一身毛病,现在瘫吧到炕上了,黄老四天天揣着钱往刘二寡妇家跑。
郝桂花每次说到钱,王艳都撩了一下眼皮,关注着郝桂花的表情。有一次手和眼睛没协调好,针竟扎到手上了。王艳哆嗦一下,抬眼看一眼郝桂花,见她正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织毛衣,并没发现。王艳把手指含到嘴里,她用力地吮了几下,一股咸腥味在嘴里弥漫,她怕郝桂花看见,没好意思吐出去,便咽到肚子里去了。
第五天上午,郝桂花是八点多钟来王艳家里的。她来的时候,还给王艳送来两双袜子。她说这是李志在街里抓奖时抓来的,全是女袜,一共十双,她穿不了这么多,给别人又有点舍不得。
王艳推辞了半天,还是收下了。她把袜子放到柜里,顺捎从柜里拎出一个铁盒子来,王艳没把铁盒子往炕上拿,而是打开铁盒子,从里面拿出十几块奶糖来。她捧着糖,来到郝桂花跟前,说这是她表叔从国外带回来的,看着盒子挺大的,其实里面没几块,你尝尝,挺好吃的。
郝桂花接过糖来,她说你表叔不是去年秋天回来的吗?王艳说是啊,俄罗斯这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还能总回来。郝桂花说去年的糖你还留着呢?王艳说我拿回来的当天,就倒出几块来我们尝尝,过年时又倒出点来,剩下的我一直锁着,没让他们见着影。这要是让大刚知道了,早就没了。
郝桂花剥了一块扔到嘴里,她巴搭了几下嘴,说这糖是挺好吃的,怪不得你当宝贝似的留着,这是我第一次吃外国的东西呢。说着她把手里的几块放进兜里,说这几块我拿回去,等一会李志和小燕回来,也给他们尝尝,算是跟你沾光了,要不然我们这辈子也吃不上外国糖。
两个人正在说话,郝桂花家的狗突然叫起来。郝桂花急忙回家,见她的娘家侄子大闯推着自行车在当院里站着。
娘俩说了几句话,郝桂花把大闯让进屋,他先给大闯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回头去外屋往暖气炉子里填煤。大闯喝了两口热水,也跟着郝桂花来到外屋。他说大姑,跟你商量个事。郝桂花说啥事?说吧。大闯说我想跟你借点钱。郝桂花问借多少?大闯说一千块钱就行。郝桂花问他借钱干啥?大闯说就着现在化肥便宜,他想把明年种地的化肥买下。郝桂花回头瞅侄子一眼,微笑里带着赞许,说我大侄子真会过日子了,一会我给你拿。大闯很感激地说,现在苞米太贱了,等过几天苞米涨了,我卖了苞米就还你。郝桂花瞅着侄子憨厚可爱的样子,她大笑起来,说大姑不在乎这几个钱,你啥时候有啥时候还,没有就算了。
吃过午饭,大闯张罗着回家。郝桂花也没留他,她知道侄媳妇怀着身孕,家里离不开人。郝桂花打开箱子,把那个棕色背兜的拉链打开,从包里把那沓子钱掏出来。她查出十张递给侄子,说够吗?不够我再给你多拿点,反正你大姑夫马上又要开支了。
大闯把钱接到手里,他犹豫一下,没等说话,脸先红了。他说大姑,你要是宽裕的话,再给我拿两佰也行,我顺捎把种子也买了,到时候我一起还你。
郝桂花又扯了两张递给侄子,她说你这个小崽子,打小就跟大姑娘似的,跟自己的亲姑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回够了吧?不够这还有呢。郝桂花说着,把左手的这几张钱往右手上敲打了几下。
大闯赶紧说够了够了,这些可能都用不了。郝桂花说用不了就给你媳妇买点好吃的,这个时候别亏着她。大闯连连点头,说是,没敢亏着她,家里那十几只鸡下蛋,都给她吃了,前些时候我还给她杀了头羊呢。
郝桂花把侄子送到当街门口,她看着大闯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树林里,她这才转身回屋。她在往屋走的路上,才发现手里的钱有些不对。她记得兜子里是正好的两千块钱,李志给她时,她查过的,怎么就剩下三张了?不过,她并没太在意,她记得自己往外拿钱时,没低头,这钱应该在兜子里。
郝桂花回到屋里,她从箱子里把兜子拿出来,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些零钱,她又把手伸进去,翻拾一遍,也没见到一个红颜色的大票。她还是不相信,把包拿到炕上,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
郝桂花一条腿跨在炕沿上,望着眼前这堆零钱和手中的三张百元大票呆坐着。此时她还心存一线希望,那就是这钱让李志拿去了。可李志拿钱干啥呢,他没有要花钱的地方啊?即使是他想拿钱,他是咋拿走的呢?
郝桂花刚想到这儿,基本就排除了李志拿钱的可能性。因为这个箱子现在只有一把钥匙,一直戴在郝桂花的腰上。本来这个箱子是有两把钥匙的,李志和郝桂花各一把。因为李志经常把钥匙东扔西放的,郝桂花捡到几次后,一气之下,就把李志的那把钥匙扔到这个箱子里了。李志要是想拿到郝桂花的这把钥匙,除非赶在她睡着了。李志从早上走,到晚上才回来,这一白天没有做案的时间。等到晚上,累了一天的他,没等郝桂花睡着,早就鼾声四起了,有时候一宿连身都不翻一下。而郝桂花的觉本来就轻,有时候中午再睡一会儿,晚上特别精神,别说是李志下地开箱倒柜地拿钱,就是一个耗子出来找食,都能把郝桂花惊醒。
郝桂花又返回到箱子前,在箱子里面翻拾着。他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摆放到另一个箱子上,找到最后,他找到李志的那把钥匙。
整整一下午,郝桂花在漫无目标地收拾着屋子。她一会动动这儿,一会挪挪那儿,总觉得这些东西放在原来的地方看着不顺眼。她换来换去的,等换完之后,瞅着更别扭了,又不得不再换回来。她几次想冲到东院去找王艳,每次只走到外屋,就泄气了。
到了孩子放学时,这个家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郝桂花的心情也平静了些。燕子进屋就说,妈,我都饿了,你还没做饭呢?桂花瞅了一眼墙上的时英钟,迭忙地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你要是等不及的话,先吃块蛋糕垫补一下。燕子不爱吃甜食,就到厨房里拿了一袋方便面干嚼起来。
李志和燕子是前后脚赶回来的,他进屋见郝桂花正在做饭,便把棉帽子和棉手套摘下来,从外屋直接扔到里屋的箱子上,他蹲在灶火旁,边烧火边烤着手。
吃过饭,三个人坐在炕上看电视,郝桂花在往下脱外衣时,手碰到衣兜上,她这才想起来,她兜里还装着几块糖呢。她掏出来,扔到炕上。
小燕拿起一块来,看了一眼,大叫起来,妈,你从哪弄的这种糖啊?这是外国的,我吃过。郝桂花问女儿,说你啥时候吃的?小燕说去年过年时,大刚给过我一块。郝桂花哦了一声,说这也是大刚他妈给的。
李志正在炕头趴着看电视,他听说是外国的糖,也伸手够了一块,两只手捏着糖的两端,仔细地端详着。他说王艳对咱们真不错,有几块糖还知道想着咱家。我也尝尝这外国的糖啥滋味,说着就剥开放进嘴里。
郝桂花听了李志的话,她哼了一声,说以后你给我少提王艳,啥叫对咱们不错,是你看她不错吧?这糖还是去年秋天拿回来的,这一年多了,我天天去她们家,她也没说给一块。今天我给她送了两双袜子,她才下出这么几块来,天底下就没她这么抠门的人了。
燕子看母亲有些生气,就赶紧又剥一块糖递过来,说妈,吃块糖消消气,也许是我大娘早就想给你,只是忘记了,今天看到你给她送袜子,这才想起来了。
李志也跟着附和说,燕子说得对,咱们邻邻居居住着,这些年关系都处得挺好的,别因为几块糖跟她生气,犯不上。
郝桂花真想借此时机跟李志把丢钱的事说了,看到孩子在跟前,怕让孩子听着,影响到她与大刚的团结,便没再吱声。她打算等晚上睡觉时再跟李志说,等他们睡下后,她又决定不跟李志提起这件事了,她怕因此影响他与刘泉的感情。
第二天,郝桂花还是一如既往地去王艳家串门。她进屋时显得与以往有些不同,有点不愿意跟王艳多说话,不和原来那么随便地脱鞋上炕。这种局面也就持续几分钟,她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了。
王艳问她吃这药管事了没。郝桂花说好多了,现在不怎么痒了。王艳问她侄子来干啥了,郝桂花说没事,想我了,来看看。王艳又问起李志啥时候放假的事,郝桂花说,李志的老板许愿了,说今年冬天不给他们放假了,没活就让他们呆着,工资照开。王艳很羡慕,说我们家刘泉咋就摊不上这样的老板,刘泉过两天就放假了,一直放到明年二月,这期间一分钱不开。郝桂花颇有感慨地说,过日子是要讲财命的,我这人天生的命好,书上都说了,我这一辈子不缺钱花,好事总能让我赶上。王艳听后惊奇地问,书上说的?哪书上说过你命好了?郝桂花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算卦的书上说的。王艳说哪天我也买一本算卦的书,看看我的命啥样。郝桂花说你还买干啥,我家里有,你把生日时辰告诉我,我给你查查不就得了。那一本书好几十块钱呢,你花那个冤枉钱干啥?王艳挺高兴,说没看出来,你还会查这个,赶明个你当算卦先生吧。接下来她就把自己的生日时辰告诉郝桂花了。
郝桂花只在王艳家呆不到四十分钟,便找个理由走了。她回到家后,从箱子里找出一些布头来,开始缝制小布人。做好之后,锁在箱子里。这之后的几天,就再也没去过王艳家。
星期天上午,燕子在家做作业。郝桂花让燕子去叫大刚,说快要期末考试了,不会的题赶紧问问他,让他帮你辅导辅导。以前这种情况也有过,燕子不会了,便找大刚帮忙,不过几乎都是燕子去大刚家做作业。
起初燕子不乐意去,她说她还没遇上不会的题呢。郝桂花便吓唬女儿,说你甭不听话,我看你这个MP4是不打算要了。燕子说我要是考得比大刚好呢?郝桂花说那也得看你平常听不听话。
燕子把大刚叫过来后,郝桂花便打发燕子去东头的小卖部买挂面。燕子不去,郝桂花说,我给你十五块钱,你买十块钱的挂面,剩下的那五块钱你买小食品,一会你们俩吃。燕子想叫大刚跟她一起去,郝桂花没让,说大冷的天,大刚没有羽绒服,你把他冻感冒了,他妈又不乐意了。你还是自己去吧,一会就回来了。
燕子走后,郝桂花就从箱子里把那个小布人找出来了。她问大刚你看我做的这个小人好看吗?大刚说挺好看的,比买的布娃娃还好看。郝桂花说你知道这个是干啥用的吗?大刚说是给燕子玩的吧。郝桂花摇摇头,说不是,这个小布人是我的仇人,她对不起我,我要天天放到锅里用开水煮,早晚把她煮死。大刚没听明白,他说你把小布人煮烂有啥用啊,它是布做的,也不知道疼。郝桂花给大刚解释,说煮这个小布人就等于煮我的那个仇人。大刚不信,他说这管用吗,郝桂花说管用,我知道我这个仇人的生日时辰,我把她的生日时辰都写在黄纸上,放到小人的肚子里了,这样就管用了。大刚的神情还是半信半疑的,郝桂花说不信你回去问你妈,这个法子是从老辈子传下来的,可灵了呢。郝桂花说完,又把那个小人锁到箱子里面了。
周二早晨,郝桂花起来做饭,她打开她家的铁门时,发现门缝里夹着一个小红纸包。她把纸包捡起来,捏了捏,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她在心里想,这事到此为止吧,以后还得当好邻居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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