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失眠的夜晚,一种渺远绵长的落寞,几分欲说还休的怅惘,伴着张继的《枫桥夜泊》浮上心尖。漫漫长夜,遥想着寒山寺外的运河,想着旧船上的张继,在渺无边际的遐想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某一个夏日清晨,我真的来到了寒山寺。只是,天堂也逢雨季,撑一把素伞,跟在妖娆的伞花后面,以极低的视角,进入寒山寺。迎面而来的诗词墙,让那份虔诚猝不及防,才略微参看,队伍却已走远,无奈小跑着跟了上去。在一座石拱桥边,导游停下来,说这是江村桥,张继的枫桥在下面转弯不远处,顺着手指的方向,舒缓的河流轻轻拐了一个弯。导游还没讲完,诗意情境还来不及蕴蓄,一群人开始慌着上桥留影。我没有上桥,而是一转身,走进那黄墙黑瓦的寒山寺。
以为争得了一点缓冲的时间,可桥上拍照的人群,也随着后面的人流一拥而入。导游匆促地作着程式化的解说,我不爱听,却不敢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切都要按规定的时间路线,走向下一个站点。
雨一直下,细密的雨点挑逗着聚拢的各色伞盖。廊道上,导游匆匆解说完立即宣布四十分钟后在这里集中。等不得一声解散,一群人挤在廊道上,排队去“敲钟”。导游说敲钟规则是“先买票,五元三下”。看看那座依旧是黄墙黑瓦其貌不扬的钟亭,面对等待敲响沉郁古音的长长队伍,耳听急促凌乱的钟声响了又停,我,犹豫了——寒山寺的钟声,早已悠扬了千年,那份文人墨客的骚气,那种失魂落魄的黯然,即使萦回不散,凝聚至今,我等凡夫俗客就算洗耳恭听,能有几人触摸到?如若张继听到的,于是这样的钟声,不知夜泊的故事,会演绎出怎样的色调?
大雨如注,可依旧盖不过廊道里摩肩接踵的噪声。受不了那份躁动,我跨出廊道,一步走入江南的雨中。
只一步,世界就安静了。
偌大的雨下,偌大的院中,只有我和庙宇默默对视。千年之外,我不知道,当年落地秀才张继,是否像我一样,与庙宇这样对视?彻夜难眠的钟声里,他有了穿越千载的《枫桥夜泊》,我呢?一个传承了落魄秀才衣钵的边地教师,一样的落魄书生,该怎样感触?
走过雨点喧嚣的院落,进入“拾寒殿”观望,爬上“普明寺塔”俯视,似乎想要寻觅什么,可连自己也不知道,寻觅的究竟是什么。回到集合点,时间却还早,又在院落中徘徊。
廊道里,排队敲钟的队伍依旧老长。来到寒山寺,面对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许,很多人都一样:不敲,遗憾终身,敲了,终身遗憾。而我,宁愿遗憾终身!跨过廊道,转到听钟石旁边,再一转身,只一步,又进入一个幽谧之所。
这是一面镂空的墙,却把所有的噪音都阻隔了。墙这边,有几块碑刻,一座石塔。碑刻的内容只有一个:张继的《枫桥夜泊》。因为题写的人不同,每一块碑刻背后,都蛰伏着不同的故事。默默地站在碑前,静静地看那些飞舞笔迹的传奇……
时间在缓慢地流逝,碑廊前的我浑然不觉,穿越到张继之外的故事里……那时,一个叫寒山的年轻人,因为好友拾得爱上了自己的女友而离家到苏州城外出家修行,知晓真相后的拾得历经苦难找到寒山,二人一道出家成仙。美好的故事里,除了寒山寺的来历,两人的一段对答更成为经典:“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过十年后,你且看他!
离开寒山寺一段时间,这个故事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也许,到寒山寺人们,不都像张晓风一样能写出《不朽的失眠》,寒山寺给我们的,也许,就是那一份人生的从容豁达……
从容豁达却不容易!枫桥夜泊之后,张继的下一个站点,依旧是科举的考场。后来,幸运的他一雪旧耻获得功名。只是,中举后的张继,再无当年夜泊的情境,自然没有了那样的诗境。而步入中年的我呢,我的下一个站点在哪里?
也许,千年之后的我们,没有站点!
——就跟着导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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