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来自哪里,我确实不知道。它归向大海,我知道。
我刚来潮汕平原的时候,第一眼便是惊叹横跨练江的桥很长。再看一眼便是惊喜桥下有船。
我喜欢河流。读中学的时候,为了去看河——九疑山里的潇水,跟一个同学硬是蹬了四十里的自行车,翻山越岭去看它奔腾的水流。
练江的水流动平缓,在和平大桥上,你看不出它的流动,你只看得到波浪。这些波浪或因风起,或因船行激起。
潇水因了山势,澎湃流动,那流动的声音,隐匿在湘南山群的气势里,隔山犹不可闻。走近了,轰轰然,才明白有一河激流。
潇水上没有船,只有湍急的水流。水清澈,那潮起即逝的的清波,在阳光下,闪着玉的光泽。两岸是山,青山荒山,都如魁梧勇士挽手,纵横相连,逼人不堪仰首。豆粒一样的村庄,稀稀拉拉的撒在河两岸上。他们没有农田,唯一的出路便是放排,竹排或木排,随水流出山,到外乡卖掉,然后买米买盐买肉买酒,肩挑手提,走路爬山,迂回蜿蜒到家。
叶蔚林的著名小说《没有航标的河流》就是在潇水岸上写成的。
潇水还在记忆里流响,我又面对了练江。
练江的两岸,都是人的居住区,或乡村或镇子或工业开发区,它的水质当然逃不过人们生活的蹂躏,和工业用水的污染。练江的水是暗绿的,那颜色看起来,让人默默想起闻一多先生的死水诗篇。当然不能在泼残汤和剩菜,但确实有人在利益的驱使中,不仅仅泼了残汤和剩菜。那水便只能行船,不能它用了。
河上漂满了水浮萍,你看不到风乍起,那一河的粼粼清波了。
它在被人遗忘,或者纯粹成为了一种交通设施。
它是一条河呵!一条潮汕平原上的大动脉,一条潮汕人民心中的母亲河啊。
我曾经在这条河上,以一个外来工的身份,在这条河上跑船。我曾坐在机动大木船的舷上,欣赏过沿河的风景。
早晨阳光初起,天空高远晴明澄蓝,柔柔的风向人们传递着南国秀美的诗韵。每个村庄的河埠头的石阶上,栖满了浆衣洗布的女人。在霞光中,明的明,艳的艳,清脆的清脆,像春天的一个锦簇花团。而一个花团一个花团在练江两岸排开去,练江像花中姑娘腰上的丝带,同青春的生命一样美丽,一样地朝气蓬勃。
傍晚或黄昏,独自一人坐在船上。头上是一轮明月,脚下是微波轻吟,两岸是少男少女们的歌声笑声,背景是长空浩宇,是万家灯火。这河,却摇着红尘的梦幻,划出一线鲜活的幽静,让人自由,让人遐想,让人倾情快乐。
练江两岸的农田荒地燃起灯火,成为工地。
练江两岸的工业区如雨后春笋。
人们在一夜之间,似乎发觉了情歌的虚假和苍白。生活和发展也仿佛忘了练江。练江像扔在垃圾堆里的一条沾满尘垢和油星的毛巾。
这无需责怪谁。你看手掌的时候,你看不到手背。你有两只手,但在你知道这个方法的过程中,你需要付出代价,需要时间来思考。即便有了结果,还要照顾两手平衡的方法和原则。
这不是我的使命。在练江上,我是它的一个过客,做过一回它的仆从。我面对的是一个外来工的现实,怎样去生活,怎样去谋取生活。
练江的水在呜咽,水色如一张生病的脸。
头上仍是一轮明月,这是我们共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