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俺们穷,村里大人小孩整天都喝糊涂。“糊涂”是俺们的叫法,其实也就是棒子面粥。不分早、午、晚,顿顿都只喝这个。这样的糊涂一喝就喝了好多年,连刚生下来的娃娃都不吃奶,全是喝糊涂,事实上也没有奶水喂娃娃。这么多年糊涂把人喝得脸绿眼直的,可是大喇叭里说了“喝糊涂好啊,糊涂最养人,这天底下最好喝的就是这糊涂。”慢慢的时候长了,大家也都相信这天底下最好喝的就是糊涂,万一敢有个把儿不信的,大家就掰开了嘴给他往肚子里灌。没法子啊,你不喝糊涂咋活命嘛,这事你说大家伙看着能见死不救吗? 后来俺们村出了个大善人,搭着台子唱着大戏请俺们全村人都去吃酒席。那阵势叫一个排场啊,大!桌子从村东头一直摆到村西口。可不仅仅是上满了鸡鸭鱼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洞里钻的,应有尽有。好多东西俺们别说吃了,连见都没见过啊,名儿都没听说过。一开始大伙不敢吃啊,不是说糊涂最养人最好喝吗?现在这些东西能吃吗?那大喇叭里又说了“吃啊,使劲吃!敞开口了吃,能吃多少是多少。”那些席面菜闻着味儿也腻嗓子啊,既然大喇叭里都说了,那大家伙就别楞着啦。胆儿大的上去就夹一筷子,尝尝,果然是香的满嘴流油。这时候大家伙也都甩开了膀子,只有几个喝惯了糊涂的老人儿往地上杵着拐棍唉声叹气地说:“你们连糊涂都不喝了?那还了得?糊涂才是天底下最好喝的啊!”可是这时候大伙哪还有工夫搭理他们呀,一开始还都坐着凳子使唤筷子,后来就直接下手抓了,再接下来凳子踢了,桌子也掀了,都是抢着什么就往嘴里塞,也甭管吃过没吃过,见过没见过,能吃不能吃,有毒没有毒,反正是抓着什么都往嘴里塞。后街有一小孩来劲,把别人家小孩手里的鸡爪子都啃了,大人们有看不过去的就说“你这孩子真不知道客气啊,拿别人的东西当自己啃。”可俺们村里的前任的“吃好喝好宣传委委员长”说了“没事没事,吃吧吃吧,谁能吃到自己嘴里那才是本事。”看看这酒席吃的,嗬,比早年上山打狼的时候动静都大。
到了后半夜开始有点不对头了,起先还是一个一个的往茅厕跑,后来大伙都跑,隔墙多少年的老街坊,这会儿连茅坑都不借。为啥呀?家家的茅坑都不够使唤!再到后来那就没法子说了,有的都来不及下炕,有的实在憋不住,当街就开始褪裤子了。金碧辉煌,满村流汤,臭气熏天,哎哟遍地。剩下那几个没敢吃酒席的老人儿也是一边唠叨一边急“看看,看看,说了糊涂是最好喝的吧,你们还不信,现在都好受了吧。”说归说,可是心里不比谁都急啊,那些吃坏了肚子的不是儿子就是孙子,咋会能不急呀?
这时候俺们村的医生郎中也都忙活起来了。啥也别说了,心电图、脑电图、B超加X光,通通先来一遍,然后排好了队挨个儿抽血。再看俺们村的人,一个一个都弯着腰,撅着腚,有的还得拿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摁着腚眼子,没把人难为死。这边大家都还等着看病的,那边医生和郎中先吵了起来。一个对大伙说你们素质不行,一个就顶牛说那要是酒席里有毒呢,一个问你们吃酒席之前洗手了吗,另一个就说上完茅厕才洗手呢,吃酒席之前是得先擦嘴。牛奶能大口大口的喝吗?你得一下一下的添啊。这话在理,那鸡屁股是啃的吗?你得嘬!越嘬越有滋味。
再到后来俺算是终于明白了,那不就是消化不良么。要赖就赖俺这根肠子不好,干瘪,可是把话说回来,这还不都是让一口吃的给折腾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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