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梅雨,我总想与其耳语,多半近似梦呓,把自己身置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情韵中,浮想联翩。我想,世界几乎是由许多不解的情缘套叠存在的。无论是天地宇宙,无论是动物植物,自然生命在特定的生存环境中,或多或少会凝有不解的情缘和难释的情怀,即便是面对再自然不过的时节气象都难于例外呢。
梅雨姓江南,属江南的初夏独有;但也非孤立,源于大范围雨带南北位移紧紧相连,故具有小范围大气势的特质底蕴。
初夏的江南,淅沥的梅雨总是那样的神奇。来时急匆匆,去时却缠绵,最受牵扯的要算是太阳的反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满脸笑靥,转眼间阴霾沉沉,天空像拉闭了帷幕,一切罩遮在雨雾之中。梅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且不知疲倦地开始洗涤江南大地了。这样的日子,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整整一月。人们大多不喜欢梅雨,甚至会讨厌其抢夺了阳光的沐浴。而我却一直暗暗地窃喜。窃喜其精灵般地降于人间,不仅仅能荡涤人世间的尘埃,更有一种令我受其诗情画意的恩惠。
我心里的梅雨,总淅沥在文人骚客的吟诗作画里。无论是古时的江南才子唐伯虎周文斌,还是现代的墨客郁达夫和戴舒望他们,几乎总是像跟着长着脚似的梅雨一路走来,微雨中的身影个个是那样的飘逸和超拔。不论在城市还是在乡村,只要是在曼妙抒情的梅雨中,他们的诗文佳作总能呈现出一种静中有动的勃勃生机,宛若在绘制一幅幅诗韵浓郁,墨色渐变中的朦胧之画,而画意却是那样的纯净且又遥远。
初夏的江南,总与梅雨有不解之缘。无论是梅季,还是梅子,总是与梅雨难舍难分,断断续续,粘粘糊糊,卿卿我我,谁也离不开谁。而我,也正因为钟情于梅雨的缠绵,方会贪恋梅雨的多情,常常会令我痴痴地聆听梅雨与大地轻轻细细甜甜蜜蜜的耳语,凝望梅雨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雨舞,像有一股清澈无染的溪水正涓涓地流注我几近干枯的情海,灌溉着我似同荒滩的心田,激活了我麻木的思维,本已呆滞的笔,像婴孩捧着母亲丰腴的乳房尽情地吸吮之后,又露出了纯真的灿烂,自然有了舞文的张力。文海澎湃,诗意再度扬起了撰文之帆,承载起率直坠落的字珠,串成带有浓浓诗味的悲悯情怀,系着爱,拴着情,让思想迎娶墨香,与情感久久地亲吻。
我常常倚窗凝望,时淡时浓烟雨中那一幅幅的水墨山水,在我柔情绵绵的眼里,有时是那么的忧郁深邃,有时却又是那么的温馨细腻,那么的温文清秀,而且还有点水灵多姿。读过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吗?记得他写从南京雨花台到三月烟花行扬州的篇章里,细细的梅雨总是那样有奏有节地弹奏着大地,总能震撼人的心灵。不难读出其繁衍而出的不仅仅是凝重与沧桑,更有难以释怀的轻松和愉悦。潺潺的江南雨溪,冲不走文思的情种,洗不净情缘的踪迹。幽幽的思,静静的念,悠悠的情,久久的恋,形成了解不开的梅雨情结。如同梅雨施舍给人们那迷漫中的几分浪漫和憧憬中的丝丝希望。我看到了戴望舒笔下那个撑着油纸伞行走在梅雨中的多情姑娘,虽时隐时现其愁肠百结,在苍凉和忧郁中,却依旧有其曼妙的浪漫,带着憧憬阅读,总能读出沉淀在深邃中的希望。百感交集中,我的泪珠是不会甘心只在眸中弹跳的,终于顺腮滑落在烟雨的画卷里,慢慢地洇散……雨雾里盛开出一朵浓浓淡淡的墨莲,与深深浅浅的雨巷联姻,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如此诗情画意,谁说不是唯有江南独有的梅雨情?
我更敬重梅雨像江南女子那样勤劳执着,总是默默地哺乳梅子由青到黄的成长,义无反顾地为杨梅轻歌曼舞,令杨梅再也耐受不住深绿中的寂静,丰腴的肉体在梅雨赋予其的愉悦中喜换红妆,更显得蠢蠢欲动,按捺不住想展露出自身的俏丽、水灵、丰满。细雨迷漫,朵朵红云怒放枝头,那便是含着一抹轻烟闲愁的杨梅仙子下凡了。
丝丝缕缕的梅雨缠绕着杨梅,而杨梅的口津又缠得人们总也挥之不去心头那点点滴滴淡淡的酸和爽爽的甜。这时,我仿佛看到了一山的碧树,嗅到了杨梅饱满红润的成熟的气息,那些莫名而来采摘杨梅的远道来客们,向着那荡漾清香,枝繁叶茂,触手可摘,红艳艳,甜津津的杨梅赞叹……当我听到杨梅羞羞答答地与梅雨悄悄情话,告诉梅雨是自己今生不解的情缘时,我也很想告诉梅雨——你是我的雨,是我情海里的雨。即使我不说梅雨如何诗情画意,就若大若小,时急时缓的交错落地,单对初夏闷热烦躁人心的气候也有所缓解,心头有了一份凉爽,自然能淡化隐隐的焦虑。也就在此时,杨梅却在悄然酝酿着在微雨中织锦红与绿的诗意。那一片一朵的红,那一叶一枚的绿,在农家田园,在不知名的小山坡。杨梅树互相争艳,梅杨终于又挂满了枝头,展示出妩媚的魅力,令人馋涎欲滴。瞧这果大核小,色润味美,形貌娇媚的杨梅,赏杨梅、品杨梅,那么从而再有话杨梅,也应算得不负杨梅曾与我的婚姻有缘了。
说话杨梅,那是我国特产佳果,说是江南的品牌名果一点也不夸张。早在宋代大诗人陆游就有赞美杨梅的诗:“绿荫翳翳连山市,丹实累累照路隅。未爱满盘堆火齐,先惊探颌得骊珠。斜插宝髻看游舫,细织筠笼入上都。醉里自矜豪气在,欲乘风露扎千株。”诗人栩栩如生地描绘了杨梅果熟时满山红,人们喜摘杨梅运送京城的盛况,并把杨梅比作“骊珠”,这足以证明杨梅在南宋已是身价超出百果。大诗人东坡先生倒是大赞荔枝:“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后来又认为:“闽广荔枝、西凉葡萄,未若吴越杨梅。”这一纵横评价,自然使杨梅更为身价百倍,而从便有了“吴越杨梅冠天下”之誉。而杨梅中的珍品,当属江南四明山山麓一带——秋雨先生的故里,我的第二故乡——慈溪,这里无论是气候还是土壤,都特别适合杨梅的生长。
不过,我总觉得人们对于杨梅的喜爱,与其说是喜欢其美味,倒不如说是欣赏其完美无瑕,珍惜其历程短暂。“夏至杨梅满山红,小暑杨梅要出虫。”从这俗语中,不道自明杨梅的生长历程非常短暂。从杨梅山到杨梅树,从鲜杨梅到杨梅酒、杨梅干、杨梅计等,杨梅给人的感觉总是清纯中透着华美,质朴里蕴含高贵。杨梅的好处,在我看来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它的品质——唯一不带一丝不利的水果,再怎么多食也甭用担心会吃坏肠胃,或损害身体。还可以连核同食,吞入肚中的杨梅核,自然担负起肠胃清洁工作,便能粘吸不宜排出的毛发一同带出体外。我常用上等的白酒泡制杨梅酒,那自制的杨梅酒香醇香浓郁,在炎热的仲夏,品上几口,准会令人感到酣畅淋漓无凝。
杨梅树不因季节落叶,椭圆形的叶子在秋冬季节也呈现一种深沉的绿,江南四季青葱的山坡,其中就有杨梅的一份盈盈绿意。杨梅树冠如大伞,到春夏之季,绿色愈发亮丽,当满树杨梅变红时,点点的红果触手可及,杨梅树的叶子更加青翠欲滴。绿叶凝碧流翠,红果乌亮中闪烁;年年杨梅红过后,又等来年杨梅红,人们总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中期,寂寞了一年的小山村终于又等来了满山杨梅红的热闹,我应邀在亲戚家做客,与表妹们边品尝杨梅,边拿梅雨戏说胡侃时,被正为选儿媳烦忧来串门的公公相中,杨梅也就成了我婚缘的红娘……
时光冉冉,现如今我的小儿都长成高高大大的壮小伙了,生命中的青春也已渐渐地离我走去,而且会越走越远,年轻时的漂亮显然不再属于我了,年轻人美妙无穷的幻想也与我无缘了,但我并没沮丧,因为我很知足地收获了生命中的成熟,我依然拥有生命的浪漫,那是一种呈现收获成熟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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