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会开啥样的花能开得怎样咋开的,没留意过。结婚成家搬离父母的房子,两年后他俩把房子卖掉,葡萄架拆掉,搭葡萄架的水泥杆卖给大姑父。用水泥杆搭葡萄架说明我爹讲究,葡萄架搭出来在村子里占圈。秋后,在菜园子的空地上打水泥杆,我搭把手打下手帮我爹我妈忙活,心里对吃葡萄大有盼头。忙活三天,每天都要快天黑收工。我还小,这活算力气活。
前院两架葡萄,后院过道一架。前院西边一架主要是巨峰,还有马奶子。马奶子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东面下屋跟前是香水,过道那架叫红玫瑰。熟了的红玫瑰在黄昏里会有情调,情调不情调的近在眼前于我无比遥远,我的眼只会死盯住熟了的葡萄。几棵山葡萄在墙根底下,没搭架叫山葡萄野长。长好了熟透,揪几粒,溜儿酸。不拿山葡萄当回事,谁随便揪着吃我爹不会当面掉脸子背后磨叽。刘老五揪串葡萄。很多人看好我爹的葡萄,眼馋也不敢来揪,怕我爹脸酸要是当场说不好听的甚至骂出来一时下不来台。刘老五是平时脸上会堆笑的人,说话滑稽。好像是假装溜达,拿出一走一过的架势来在我爹的葡萄架下,顺嘴说这葡萄不赖挺好抬手就摘一串。葡萄到手进嘴走人,我爹事后说刘老五难听的话,有两句是:这号人太无赖,没谁爱搭理这种人。
我吃我爹的葡萄很多年,吃我家的葡萄很多年。我就是吃我爹的吃我家的,成家了我还觉得是这样。我爹把我一家三口撵出我爹家,再回去吃葡萄就更觉得是吃我爹的葡萄。
葡萄是小葡萄时揪一个当然不是滋味,嘴里突然一下不是滋味。平常心里不是滋味的时候多。觉得我的底色就是酸楚,苦处多。巨峰的葡萄串上葡萄粒抱得紧,葡萄串紧绷绷。一粒葡萄在嘴里抿出满口汁水,果肉咬几下咽进肚。香水葡萄闻上去就香,吃起来连香带甜。红玫瑰只能说是对付。熟透的葡萄招惹马蜂,还有苍蝇在上面爬。在裂开的葡萄粒上吸吮汁液的马蜂子不觉得凶,苍蝇也不埋汰。葡萄串缀在葡萄枝上过于鲜美和干净,马蜂和苍蝇沉醉其上可以理解。我吃葡萄吃到沉醉,在我爹的葡萄架下贪婪,眼里手里嘴里心里只有葡萄。跑都困难,别说飞,被压趴下,像虫子那样沉醉在葡萄上,希望光阴只会蠕动。绝想不起找别的小孩子一起吃葡萄,苦楚都是我一个人吞咽,一个人享用葡萄实在是理所当然。熟的葡萄暂时冲淡很多不是滋味的滋味,当时我就是个吃我爹葡萄的孩子。后院的红玫瑰没吃出特别的感觉,墙跟的山葡萄我爹肯定不碰,我和我妈尝过一两粒山葡萄。
上冻前,三架葡萄要挖三条沟埋葡萄藤。沟挖深,得多费力气。跟我爹挖沟,挖半米多深就想够用了盼着不再挖。到能挖沟的年纪,每回埋葡萄藤挖沟不是我爹就是我妈叫我跟大人一块挖。不跟父亲一块挖,叫父亲一个人独自挥锹,晚上吃饭一家三口都不自在。主动去挖,父亲溜达回家看见我挖的沟有模有样,一家人心里都舒坦,那会我长大不少。没怎么觉得是为我爹挖沟埋葡萄藤,觉得是为自家挖。父亲觉得会冻到他的葡萄,沟想深挖。我觉得冻坏葡萄来年吃不到,没葡萄的好滋味化解坏滋味犯不上,这么想心里没了执拗,乐意多动力气往深挖。
我爹搭三架讲究的葡萄架,结很多年好葡萄,认为葡萄和葡萄架绝对是他的。家里人怎么吃葡萄,我爹都高兴。葡萄架缀满葡萄,没看见我爹吃多少,大概我爹喜欢看我狠命吃他的葡萄。葡萄藤埋土里,葡萄架已经光秃秃的了,葡萄架的框架和轮廓我爹也愿意瞅。葡萄架主要是我爹一手操持撘的。很多年,父亲认为他成了葡萄架和葡萄的爹,到时候毁掉无非是顺理成章。
春天把葡萄藤从土里用铁锹抠出来同样要费力气,多数时候和我爹一块抠。葡萄藤在葡萄架上顺溜儿好绑好,葡萄没挨冻没窝坏,我爹看上去不会沮丧。我爹的葡萄很少闹病,我爹时而给葡萄喷洒硫酸铜。
三架葡萄有十几根将近二十根水泥杆,上面拉的粗铁丝,这葡萄架是村子里顶讲究的葡萄架。我爹的葡萄结的可口,村里人盯盯儿瞅,偷吃的大有人在。我爹自认为他的葡萄和葡萄架叫人眼馋眼红。我爹我妈在家里制造许多不是滋味的滋味,我的苦处和酸楚在吃我爹的葡萄时化解,那时我只觉得是在吃我家葡萄。想到是吃自家葡萄,实际是没想法,想着是在吃我爹的葡萄那想法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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