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暖照亮的是村庄。寒冷的童年冬天,我渴望着温暖,故乡就用火把我的童年温暖地照亮了。
冬日的平原,冷是一种肆意的扩张、一种无边的覆盖,充斥着村落、房屋、田地、道路、河流、麦垛的大部分空间,甚至包括钻天的粗壮的杨树。大地肃然,缩着脖子的麦苗们,在清冷的雪霜下面做着春天的梦;肆意的风打着旋,在赤裸的树梢间呼啸;唱了两个季节的小河瘦起来,在树枝咯吱咯吱的叫声中结出了薄薄厚厚的冰;乘机而落的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地飘,一腔柔肠把天空点染,在苍茫中书写下世间美丽的篇章。快乐的是孩子,在雪中奔跑如疯狂的兔子,直至暮野四合被家长的呼唤声牵回家中。
家中一样冷。整个天地似乎是个大冰窖,小屋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人往往缩着脖子跺着脚。人小不禁冻,实在受不了了,大人便搬来一只火炉或者一堆柴草,弄些脱过颗粒的玉米棒子,抓把树叶子当引柴,便慢慢引燃了。我喜欢看红色的火焰一点点地奔涌起来,跳跃起来,火苗中袅起的淡淡的青烟,带着一种特殊味道,火中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散发着强劲的音乐符号,能把人的思绪扯向遥远……
多年以后,在文字的天地里耕耘的我知道了一个词:雪夜拥炉。那是文人红袖添香、挑灯夜读之外的人生美事。簌簌的雪花飘落时,好像设了一个帘幕,使自己与庸常的世界隔开一段的距离。寒冷的冬天,把火炉烧旺,听着壶水咝咝地响,看着雪静静地飘。在窗外风的吼叫中,你更切近地听到的,是火炉里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响声,于是心不再荒远,昔日繁杂喧哗的城市便离我远去,昔日百感交集的凡俗便离我远去,心灵变得空前澄澈透明、物我两忘。在“纷纷鳞甲飞,疑是玉龙斗”的雪夜,“雪夜拥炉读禁书”亦是人生一乐。境由心造,书是另外一世界。在这冷与暖的交汇中,在这似真却幻的相聚里,尽可尽情回味友情的真挚、爱情的甜蜜,享受人生的温馨、生命的愉悦。这时,被温暖包围着的是一种幸福,是一种踏实的心情。
何况,还有酒呢!周作人说过,“饮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那么饮酒呢,必是当在雪夜寒窗之内。白居易有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非常适合雪夜的情境。多么好,在漫漫冬日,被温暖照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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