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去一所坐落在田野里的学校监考。
天气不算热,有凉沁沁的风。修的平整的柏油路两旁绿树成荫,旁边田野里的麦子刚过了扬花上浆的时候,正汲取着天上的阳光和地下的养料在铆足了劲儿的生长着,再过些日子这满眼的绿波就将是无边的金浪。
一位老师说,夏天的时候住在这儿多好,清凉,几个人立刻表示赞同,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乡居的美好。看来,中国大大小小的文化人骨子里都有归园田居的浪漫梦想,只是很少有人能耐着性子在乡野里呆上一辈子。也许,老了的时候我们会愿意在乡里建一座小小的宅院,安度余生,但那座小宅院一定是与乡间普通的宅院有所不同的,会有花木掩映,草染履痕。
考试的时间到了,走进虽是平房但也宽敞明亮的教室,看到一张张朴实的小脸,我想起了自己上初中时的岁月,也是这般年少啊,一样羞涩的表情,一样清澈的眼神,可那样的羞涩、清澈最终都被岁月用另外的表情给置换了。
一切都在变换着,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
那时的我们不懂得节制自己的情绪,最终使如花的岁月成了记忆里黯然的一页。一群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都有不错的成绩,更不乏年少的激情与狂妄。我们曾在三年无数个或星月朗照或雨雪袭人的晚自习放学后大声的说着笑着唱着,踏过黑夜里寂静的小街,无视街巷边那些窗子后昏黄灯光下一样昏暗的眼神里不满的苛责与所有人的蜚短流长。少年的我们是一群傻小子,疯丫头,毫无节制的挥霍着我们的日子。
可是,那清晰的友情模糊的好感扰乱了年轻而不懂设防的心,至今,我们几个当年在老师眼里非常优秀的学生没有一个特别有出息的。
无论友情还是爱情,或是任何一种情绪,太过泛滥了都是一种摧毁常态的力量。
单纯的年龄,单纯的爱憎,却不知道能留给以后的岁月怎样一份回忆。
等到试卷发下,学生们都安静的做题目时,我才发现这教室还是一群麻雀的家。
麻雀是乡间最常见的鸟类,它们普通的就象这些生在乡间的人们,而乡民们觉得雀儿普通的就象自己种的庄稼养的鸡鸭,也因此,没有人会把他们捉起来放到笼子里喂养,雀儿也就成了这天地间最自由的生灵。
它们肆无忌惮的在梁上翻飞,不打招呼就破窗而入,好象是别人侵占了它的地盘一样理直气壮的大声鸣叫,才不管是不是在考试呢。
两只雀儿玩着玩着争吵起来,叽叽喳喳的谁也不肯相让,最后居然斗了起来,你啄我一下,我还你一下,正斗的不可开交,又过来一只劝架的雀儿,场面愈加混乱吵闹。翅膀扫起了梁上的灰尘,空中飞舞着细碎的羽毛。这让我想起了乡间阿婶阿婆们吵架的场面。
另一个老师恐怕是觉得有些吵了,不时的扬手去赶,而下面的学生却充耳不闻,就是在麻雀吵的最欢的时候也没有学生抬头看,也许已经习惯了吧。
麻雀的啁啾虽不甚动听,但也算是鸟语,田野里有四时更替的花香和庄稼的青气,在鸟语花香的教室里学习也挺别致的,城里的孩子没这福分,也不一定习惯这样的学习环境。但这对于这些孩子来说确实是一份有趣的回忆。
四
中午吃饭是在镇子南边的饭店里,学校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去了。
席间酒菜颇为丰盛。大家一大早起来监考,很多人没吃早饭,连续监考两场,都饿了,吃什么都觉得挺香。我本来不是挑食的人,但还是有两道菜没去尝,那是一盘狗肉,一盘蛙肉。
别人都说狗肉香,差不多的席上都有这道菜,我却从来不吃,自己家里没买过,到别的地方吃饭也不吃,因为我忘不了自己少年时养的一条狗被捕杀时的泪水。还有一次从一个狗肉铺前经过时,看到许多被关在了笼子里待宰的狗,它们无一例外的都用哀伤绝望和对生命留恋的眼神望着路人,仿佛期待解救。我的心被被那些无辜的眼神碰疼,我救不了这些忠义的生灵,这人类的伙伴,但我可以拒绝吃它们的肉。也许,人对某种动物产生了悲悯之情以后就不忍心再去用它们的生命果腹了,这不是矫情。
另一盘里盛的是蛙腿,菜名叫“美人腿”,不管是美人腿还是蛙腿我都不会吃的。校长招呼大家吃,说,前面村子里有人专门捕捉青蛙卖给饭店,这是正宗野生的青蛙。现在的人都喜欢吃野生的家养的之类的东西,一盘腿转眼被消灭了,旁边一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吃,我笑着说不喜欢吃。其实,很早以前也吃过,但是有一次看到一只死在路边的青蛙,肚子朝上,四条腿僵直的伸展着,象极了一个小小的人形。从来见到的都是一身绿裳,活蹦乱跳的青蛙,不知道死了的青蛙四肢伸展开来竟然和人类那么相象,俨然一个袖珍小人儿,躺在那儿,令人心疼。"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吃青蛙的肉,更何况,它是益虫。人类有那么多可以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为什么还要不停的捕食那些伙伴呢?什么稀奇吃什么?人是怎么了
五
吃饭时,校长兴奋的说,他们学校对面的80多亩地已经被焦化厂买下了,只等这季的麦子一收完就开始建一个一条龙的休闲娱乐场所,而他们学校也将建综合性的教学楼。我想,到那时这原本安静的乡村学校就该热闹了,可那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
他们纷纷谈论焦化厂的发展前景和对本地经济的推动作用,好象不久以后这灰暗了两千多年的小镇就会旧貌换新颜,焕发蓬勃的生机,象个真正的城市那样繁华。
附近煤矿多,近期国家又投资240亿建了一所煤电一体化的焦化厂,前景可观,而且优先安排当地的失地农民进厂,看起来也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功业。可是资源总有被开发完的一天,等山穷水尽的时候留给后人的将是满目无法医治的创痍。
有的国家在围湖造田,有的国家买咱们的煤投进自己的海里,只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一笔财富,可我们呢?只知道疯狂的攫取,把有限的资源掠夺殆尽,不为后人着想。其实,这并不符合中国人的性格,我们的上一辈人都是喜欢自己吃苦造福儿孙的,反倒是西方国家的人活的“自私”些,对子孙辈尽的责任远少于中国人。可为什么在安排小家上如此周到的国人到了“大家”的问题上就目光短浅了呢?为什么活的很自我的人却愿意为遥远的后代留一笔财富呢?
很多人意识到这种掠夺式的开发不行,也尝到了苦头,于是,全球都在呼吁,保护环境,爱护动物,合理利用资源……可是,偏偏利益的驱动下有猪油蒙了心的人,奈何?
古时的杞人一定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因为,今天的天空不再有透明清澈的蓝,下起了酸雨,臭氧层被破坏……这离“天塌”还远吗?
六
考试结束已是下午五点半了,早上送我们来的车先去另一所较远的学校接另一批老师,我们不想在这儿等,趁着微风徐来,夕阳正好,我们决定步行回去,就当是一次长途散步。
整天困在校园里连个星期天都难得的老师很少有机会这样放松的走在田野里舒展心情,“偶得浮生半日闲”,大家都很兴奋。暂时抛开了教务的烦劳和生活的烦恼,大声的说笑着,快乐的表情真生动。
一路上,杨花如柳絮,轻盈的旋舞着,缠缠绵绵的追逐着行人,似有万千不舍。我想起了两个女子因柳絮而生发的两种不同的人生感慨,“漂泊亦如人命薄”和“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柳絮、杨花之类虽不起眼却最能牵惹人的情思,它们以一种广阔无边的轻盈舞动了一个季节的浪漫,那么固执的在你面前飞旋着,前仆后继,让你不能不去留意它们轻盈的身姿,那飘在风中的美丽如一场薄薄的春雪,谁能不动心呢?你可以借它抒幽微的心事,亦可以表达追逐的豪情,也许你喜欢它的轻盈柔媚,也许你讨厌它的轻薄风流,可它一直这样亦庄亦媚,潇洒而又无奈的轻舞飞扬着,从诗经里一路舞到今天。
不过,它们的舞台将越来越小,舞伴也越来越少了。
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麦苗在和风里翻着细微的浪花,象五月柔软的笑纹。可是,不久以后,这路两边的麦田就将被高楼大厦取而代之。
安静敌不过繁华的追赶,退回了人类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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