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妈都已年过花甲，想来自己从不曾觉得他们已经那么老了，但是当他们斑驳的白花，眼角的皱纹，佝偻的背影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岁月就这么无情的告诉我，他们确实已经年老了。

老妈生了两个女儿——我和妹妹。老爸很是重男轻女，我们姐妹俩出生后，老妈回忆说因为老爸当时是生产队的小队长之类的小领导，无奈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老妈不情愿地去做了结扎。从此老爸觉得自己的人生没什么指望了，只能低着头做人了。我们家的三个女人都不大敢惹老爸，一则他心情很郁结，时常展现在他喜怒无常的脸上，二则老爸的脾气也比较暴躁，惹火了他没什么好果子吃。

因为不招老爸喜欢，我和老妹虽然是女孩，挨的棍棒一点都不比男孩子少。老妹因为性格像男孩子，待遇能比我能强点，小时候我挨老爸的棍棒至今回忆起来都是惨痛的经历。那时候，很多长辈们都会问，家里有几个孩子之类的问题，我和老妹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俩姐妹。这时候，长辈们都会惋惜的说，可惜啊！要是再生一个准能是男孩等等同情的话语。当时也相信是这样的，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这些长辈们的话里包含了太多假惺惺同情的成份，特别是家里有儿有女的长辈还有些幸灾乐祸，她们潜意识的语言是幸亏我们家不是俩女孩。

老爸虽然不喜欢人家提及他有俩女儿的话题，但终究是无法避免，有时候也只能奈的接受这个事实。他有时候也幻想过我们姐妹俩能有出息，最好是能比别人家的小子还有出息。老爸对别家人的男孩子是从不隐饰的喜爱，但凡有亲戚朋友带了男孩子来家做客，这时候，喜笑颜开，心情豁然开朗的那位就是老爸。这些男孩甚至还能享受我们姐妹俩所没有的特殊待遇，而我和老妹眼里装的是满满的敌意。

后来，老妹比较争气，成家以后生了两个儿子。老二随了外公姓杨。当上外公的老爸心里乐开了花，有外甥养老送终了，后半截人生好像突然阳光明媚、扬眉吐气了。对两个外甥也是格外的疼爱，每次去游玩，老爸都不忘带上小外甥，并且早早就开始盘算，将来的房产小外甥是必须算上一份的。

老爸和老妈一辈子的吵闹，多少因为她生了两个女儿有关系吧。我们都知道：因为这个，老爸对老妈是心存怨恨的。我们也不敢对老爸说其实生男生女主要取决于男方。总之，老爸对老妈做的任何事都不满意，横七竖八总是能挑出错。老妈对于老爸的横眉冷对、骂骂咧咧，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的忍受，被骂急了。俩人也起争执或大打出手，最后都以老妈失败而结束战争。当然，他们多年的争吵也不是一无是处，也结下了深厚战斗感情。少年夫妻老来伴！有一天，一方出远门了，没人吵了，另一方还挺想念的。

似乎就算到了花甲之年，老妈做的事也没有一件符合老爸的心意。酿米酒的时候，老爸骂老妈笨得要死，煮熟的糯米也不及时翻开，糯米没有完全散热，不能放到坛子里酿酒。我当时在想这不就是一件小事，提醒一下就行了，何必要怒气冲冲地责骂老妈呢？做糍粑的时候，老爸负责打糯米，老妈负责翻糯米，老妈屡屡挨骂，因为老爸说老妈不懂配合他的节奏，以致他白白使了那么多的力气。总之这俩人只能分开合作，不能协力做同一件事，一旦在一起共同配合，就会出现不和谐的节奏。

小时候，我就常在想：老妈大多时候对于老爸的责骂都是默默的隐忍着，是不是因为她也觉得自己真的是做得不够好，不回应的意思是：你是对的，我做的确实不够好。长大了后又觉得：老妈可能是被老爸骂得麻木了，再怎么骂都是轻描淡写、微风拂面，不起作用了。反正心无挂碍，便是人间好时节。这么一想，觉得老妈才是这一家里的高人，顶高明的人。

我和老妹长大成家以后，原本被同情的一家，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老爸和老妈成了众亲朋好友羡慕的对象，甚至成了整条巷子最被羡慕的老人家。当别家的老人还为儿子的婚娶发愁的时候，老爸是每天穿戴光鲜整齐的去逛街看人下棋或是在超市里蹭凉海侃；当其它人家的子女犹犹豫豫向父母借钱买房买车的时候，老爸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我哪里不舒服的时候，我就得乖乖的去买各种保健品。在我小时的印象里，老爸老妈是很少去添置衣服的，自从我们长大以后，老妈带老爸去商场买衣服，老爸就奔着价格贵的去，便宜的就认为是不好的，要买就要买贵的。老爸因为穿着有“品位”，还被邻里称赞为退休老干部，老爸这样一位老农民为此还洋洋得意，对自己的穿戴是有执着追求的。而老妈买衣服注重的是款式的漂亮，她这样的年纪不知为何突然喜欢上鲜艳的颜色，大致因为穿着鲜艳被老姐妹们称赞洋气的缘故吧！老妈买衣服甚是豪气，一买就是几套。有时候买多了，也会心虚并自我安慰的说：嗯，我可以一直到过年都不用买衣服了。有时候，我都不大敢相信，这还是我印象里朴素勤俭的二老吗？

我去外地上学以后，就离开了家。老妹成家以后也搬了回来，老妹和老妈似乎也是水火不容的一对。老妹觉得老妈煮饭做菜不花心思，不是一般的难吃。老妈说老妹挑剔，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老妹说老妈做事粗心含糊，衣服扔到洗衣机了事，衣服多得连洗衣机都转不动了。老妈说自己帮老妹干活，还得挨她骂，干脆就不帮忙了。这俩人时常的吵吵闹闹，老妈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泪点比较低。争吵完以后常常独自在房间里抹泪，可是老妈就有种心境，第二天就像没事发生一样，会主动地去找老妹讲话，巴结她。父母都是来还儿女债的吧！

老妈在家横竖都是挨骂，我又不在家。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老妈操劳了一辈子，也不能总是“两面受敌”。于是盛情邀请老妈来帮忙看孩子。我告诉老妈，只有你离开一阵子，他们才能意识到你的重要性。老妈终于下定决心来厦门帮我。出发时，老爸和老妹不忘冷嘲热讽一番。

老爸说:“你瞧吧，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回来的！”

老妹说：“你这种做事的风格，在厦门也是要被老姐骂的。”

老妈大吼一声：“哼，在老大那里，至少我不用倒贴钱，还挨骂。”

老妈不在家的日子里，这父女俩生活好像乱了套。老妹幸福的日子终结了，每天下班以后，再没有现成的饭菜，还得自己张罗饭菜。两个常驻外公家的小外甥，只能送到奶奶家。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开支让老妹有点应接不暇。老爸更是没了主心骨，原先什么都觉得老妈不行的老爸，却时常打电话来询问老妈，某某东西放哪？甚至去喝亲朋家的喜酒，随多少份子钱，老爸都得乖乖打电话来，请示过老妈，老妈发了话才敢随份子钱。大概多年的夫妻，没有老妈的日子老爸终是有些寂寞，就连巷尾的某某老头过世，老爸第一时间打电话向老妈报告这个“重大”消息。似乎只有老妈知道了，这个事情才算完结了。

老妈在厦门的日子里比老家逍遥多了，每天接送孩子，负责一日三餐后，多余的时间在小区的广场里与众多的大妈跳操健身。身体竟也比在家的时候好多了。当小外甥打电话来说想外婆，问为什么还不回家的时候，老妈也有些泪眼婆娑，心底还是挂念远方的亲人。

最终老妈还是主动提出想回家一阵。回家的票买好以后，把这个消息先是告诉了老爸，老爸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了声：“那太好了，几点的车，我到时去接她。”老爸为了隐饰自己内心的激动又补充说：“我知道她早想回家了。”又打电话给了老妹，老妹说：“早说啊！早知道我就等老妈回来再酿酒了。”把这父女俩喜悦的心情告诉了老妈，老妈这归家的旅程充满了好心情，路程虽遥远，似乎也不辛苦了，只有期待和喜悦。

早晨把老妈送到长途汽车站后，独自坐在长椅上，不禁黯然神伤。有种咸咸涩涩东西总想涌上眼眶，掐了下自己，使劲地把它咽回去，老大不小了，别再伤感了。想起有句话说：任何人都是你生命的过客，只是在某段时间陪你走过一段风景，生命最终都是要独自前行的。想到这心情开朗了很多。傍晚的时候，老妈来电话说到家了。一问情况，这家人早就欢欣鼓舞的在一起，据说已经早早准备好面皮和馅料在包饺子，迎接并庆祝老妈回家。我似乎也看到未来吵吵闹闹的生活又在继续，我也相信吵闹着的幸福还会在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