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是平凡的,每天都做着象世界上大多数父母都在做着的事情,他们又是独特的,他们的独特并不仅仅在于他们是衣着得体、举止不俗的教师。 一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出人意料,他们的兴趣、爱好、脾气、性格几乎没有一处相同的,母亲教数学,平时几乎从不听收音机,从不看小说杂志,那时还没有电视,若是有的话,我猜她肯定也不会坐下来看的,用她的话说就是家务活、责任田、教学生已经忙的她团团转,哪有心思再做这些闲事,但她说话却出口成章,就是在数学课上也能引用许多成语、谚语、歇后语,对此,我们很是佩服不已。 母亲性子非常急,对学生能耐心讲解题,对我们这些孩子却耐不下心来,有不懂的问题,讲不上一遍就急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不会?”,言外之意就是笨呆子,因此我们都不愿问母亲问题,喜欢问父亲。 父亲教物理,爱看许多杂七杂八的闲书,虽然母亲常抱怨他笨,什么也不会做,可在我们这些孩子眼里,父亲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小时候我们曾那么入迷地听父亲讲那几乎讲不完的故事,现在就连我的小侄女也说她爷爷一个故事能讲一个月。看云识天气,各种菜、苗、草的名字,耕种的季节和方法,几乎全是父亲教我们的。学校里的好多教具也是出自父亲之手,他教的物理有有声有色,常让学生亲自做各种试验,回家后也是这样教我们这些孩子的,为了让我们明白分数的几分之几,他用杯子盛水倒给我们看;学几何的时候用玉米堆三角锥等。他教我们如何动脑筋,如何猜迷语,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不明白的问题。 父亲常引以自豪的是,他的一个学生在中考时物理得了满分,后来这个学生考上了大学,分在外地工作,干出了一番事业,让他有荣兴焉。 象许多夫妻一样,父母也是常吵架的,有时甚至为了出门走哪条路也会争论上一番,看父母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的不亦乐乎,早就知道父母是同学,干吗还这样?我们就问父亲,母亲脾气那样暴烈,当初他怎么敢娶她呢?父亲说,母亲做学生时,不但是班里的尖子学生,还活泼大方,长的皮肤特白净细腻,说我们几个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好皮肤,还说母亲在家是老大,父亲死的早,从小在家当家管人习惯了,婚后难免旧习难改,常常发号施令,父亲不同她争,许多事任母亲说了算。父亲玩笑地说:要不这样的话,家里肯定是战火不断的。 二 我家的很多亲戚都说父亲脾气好,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许多亲戚的媳妇都仰慕的不得了。也许父亲从小接受的是新中国新文化,也许与我们的爷爷奶奶不重男轻女有关系,父亲没有大男子主义,他非常支持母亲的教学工作,尽量帮母亲多做些家务事,以让母亲有更多的精力用在教学上,他只是有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嫌他干这不行、干那不行,就连盘炕垒锅台,母亲也在一旁监督着。 父亲的一生是大公无私的一生,一心一意为他人的一生,他从不沾公家一点便宜,既便是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不论家里有什么事,也不管正在家里吃着饭、睡着觉,只要有人一招呼,“李老师,有点事”,站起来就走,为此母亲没少跟他生气,后来知道了他就是那样的人,便不再同他计较了。 而母亲呢,是她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那可真算是掌上明珠了,小时候体弱多病,多亏她当私塾先生的爷爷天天去给她抓药,家里那是不惜血本地给她治病,母亲常说,她从小吃的药花费的银子,能铸造她那么个人。舅舅们也曾说过,母亲就是生在他们那个家庭,要是在别人家里,早就打发回老家了(意思是早就不在人世了)。据父亲说,母亲当年大高个,杨柳细腰,聪明活泼,学习尖子,体育运动员,是当时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父亲虽同她是一个班,个子矮,不善言词,两人几乎没什么交往,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母亲是不会嫁给父亲的。母亲也很知足,别说父亲当年一直追了她四、五年,就是她的出身,当年也几乎没人敢娶她,就是婚后已有了四个孩子,父亲的领导还同他说,他要是同母亲离了婚,不但能立即入了党,还可把他转成公办教师,虽然那时有很多人为了前途与对方划清界限而离婚的,周围的好多人还为父亲鸣不平,但父亲却没有这样做,也从没因此抱怨过母亲,母亲对此事感动不已。 三 我们很小就知道,我们的父母与其它孩子的父母不一样,因为他们是老师,放学回家,我们很少吃上一顿现成的饭。晚上,有晚自习的父母也不能在家陪伴我们,母亲甚至没有时间为我们梳头扎小辫。我们从没对父母抱怨过什么,谁让我们是老师的孩子。 母亲的能干,在我们那儿是很有名的,我的舅舅们盖房娶媳妇,母亲不知为他们跑了多少腿,操了多少心。最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老屋,当年可是母亲一手设计策划的,建成后,引得好多人家都来看,模仿着我们的盖,母亲一不小心主导了一次农村房屋改革。 做为那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母亲无疑是成功的,她不仅仅是个优秀家长(四个孩子三个研究生),还是模范老师,可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当然这也多亏了父亲的支持。他们两人曾是搭挡,教一个班,父亲任正班主任,母亲任副班主任,所教班的成绩在全县都是有名的。当然,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年年如此,有一年父亲差点同母亲调离开,是母亲找到上级领导,说明若是把他们夫妻俩调离开,她几乎没法再教学了,因家里还有四个年幼的孩子,还有责任田,领导考虑到我家的实际情况,终是没把父亲调走。通过这事,也让我们见识了母亲的胆气和魄力。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也曾任教于不同的学校,那时,我们全家人分别在五个不同的学校,教学的教学,上学的上学,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家里的事几乎全是母亲一个人打点,放学后的母亲,再到地里锄草、浇水、施肥……母亲的身体就是在那时被累垮的。 四 为了完成函授学业,为了考成公办教师,有一年母亲甚至进了四次考场,他们终于都以优异的成绩,转成了公办教师。让我们惊讶不已的是,父亲和母亲尤其是母亲竟能放下身架,问我们些关于地理,历史,政治等各课程的问题,当时,简直令我们有些受宠若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与父母成了朋友,为解一道题,一家人围在一起各抒已见,有时连饭都忘了做,我们兄妹收到的“情书”也拿给他们看,遇到年节的,一家人在一起天南海北,半夜半宿的聊天,这个习惯 ,一直保持到现在,我们都已结婚有子了,仍是喜欢围着父母聊天。 在众人眼里,母亲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她的经历给“读书无用论”做了个反面诠释,尤其是父亲,觉得娶了个有文化的妻子,让他感到很骄傲,很自豪。他们是双职工,一个是一级教师,一个是高级教师,放眼周围的同事,他们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近三十年的教学生涯,“桃李满天下”可不是夸张的说法。“教书育人、无愧于心。”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当儿女的,也感觉脸上有光,胸怀坦荡。 五 十年前,母亲生了一场病后,就提前退休了。了不起的是母亲在动手术前,让父亲陪着去了趟北京,尽情地游玩了下,算是了一桩心愿。多亏了母亲心胸开阔,凡事都看得开,觉得活一天赚一天,活一年赚一年,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全家人看着心里也好。很快地母亲就恢复了健康。一直以来,父亲是被照顾的对象,从那以后,他要经常照顾母亲了,帮母亲分担家务,陪母亲去医院查体,给母亲抓药煎药。母亲常抱怨父亲连顿饭也不会做,可现在父亲做的饭、烧得菜,美味可口的甚至比母亲做的都好吃。 退休了,母亲竟又写起了日记,她很想写写她一生的经历,说就是不发表,留给孩子们看也不错。现在她已经朝着这个梦想努力,只言片语地写了不少,常拿出来给我们看。就象我写的每篇东西,家人都对我提出意见一样,全家人也都非常支持母亲写,最起码还修心养性。 母亲崇尚的是毛泽东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父亲的行事准则是“难得糊涂“,这么两个行事的人却是相爱的,记忆里,父母坐在灶前,一个填柴,一个拉风箱,举着一本书,讨论一个问题;出去游玩,还浪漫地带回些花花草草,插在瓶子里。从年轻的时候,他们就出双入对,肩并肩走在乡村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同下地劳作,一同回家忙家务照顾老人栽培儿女,一同去学校教书育人,就连当着外人的面互称姓名,都令许多人诧异羡慕的不得了。如今,他们牵手走过风风雨雨的人生路将近四十年了,仍在继续吵着、闹着、相爱着、幸福着、生活着。 注:距离写这篇文章,又过去了十二年,我的父母身心康健,精神得很,母亲已出版了两本书,圆了她的初步梦想,计划是写三步曲的。画的画在当地也小有名气,得过几次奖,上过电视登过报纸。父亲参加了当地的摄影协会,是摄影老发烧友,去荣城拍天鹅,去野驴岛拍海鸥……冬天拍雪,夏天拍荷,秋天拍果实,春天拍花开……母亲是父亲镜头里上镜最多的模特,母亲画的每一幅画,父亲都拍下来,我们鼓动着母亲办画展,父亲出摄影册。走亲访友父亲也不忘带着相机,给人照了相,回家去照相馆洗出来,再给人家送去,如同母亲的画,谁要给谁一样, 费时费资本,他们却乐在其中,至于我们孩子们,只要父母喜欢、高兴,我们都支持,比如母亲出书,有帮着打字的,有帮着联系出版社的,有负责出费用的,只要是父母的事,那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愿父母晚年多欢心,愿天下父母晚年多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