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梅开时节,寒风吹彻。白雪皑皑挡住了昔时翠绿色的记忆,只留沉寂荡涤心里。自以为埋掉的记忆又在熟悉的时间想起,不知那远远在天边的故人过得可好。 外婆去世已有一年了。她就像只在梦中存在过因而脑海里勾勒她的样子,也有光影。 无亲临无能领悟有情的炊烟。而却来不及欣赏就随风而散。傍晚时分我遥遥的看到家属区尽头掠起那缕依依袅袅的炊烟,似墨色渲染橙红的天。而郁葱的菜园里,总有一个消瘦的老人,佝偻身躯,给韭菜浇浇水,翻翻土地,清理榆树散落的叶子,修修简易的篱墙。走近些,我高声叫着:“姥姥!”老人扬起头,笑容堆积皱纹,蹒跚的走出菜园,用叮叮当当的锁链关上吱吱嘎嘎的木头门。“嗯,我的小外孙女回来喽,走,姥姥给你做好吃的!” 外婆家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样,自从外公去世之后,总觉得多了一丝阴冷。我照例给外公遗像前上了香,便坐到正午。姥姥进进出出给我摆上大鱼大肉,和我最爱的茄荚。说真的,外婆不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不能好好收拾干净屋子,不像奶奶那样可以做出精致可口的的饭菜。因而姨母,舅舅不大愿意光临。外婆对他们的念,也只有我看得见。“姥姥,你咋不吃啊”稍微懂了一点事儿的我多少看得出姥姥的心思。“你吃吧,吃饱了好写作业。我等会儿你哥你舅。”她望着窗外,眼神中流露着期许。不知何时,这个强势女人变得逆来顺受,在几年前,到了饭点,哥哥舅舅不来,她一遍一遍拨打电话,几次还带我一起去网吧或家中寻回哥哥,而现在他只能等待,无结果的等待。 而没有谁能永远陪伴。我由小学升到初中,去了市里。小乡炊烟的日子与我在校快节奏的生活格格不入。寄宿的日子让我多的忽略了她,无依无靠与寂寞为伴的孤独的老人。周末我一回家,她便在我家等候,见我到了笑逐颜开。她邀我去她那儿,或许是周车疲惫,或许是心里负面情绪作怪,让我一口回绝了。“明天有空再说。”我记得她的表情僵硬了,一小会儿她就起身回家。望着胡同口渐远的背影,心里微微有所酸痛,但依旧无动于衷。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太不懂事了。几次被我回绝了之后,她便不再来,也许是不愿面见我冷若冰的样子,那就是我一生最令我恶心的样子。星期天在家呼呼大睡,觉到户外有人徘徊?待我起身只见外婆渺远的身影,脚边的杂草已被清理干净。如果那时我跑上前问候一声她,她该多么欣慰。这个强势的女人被我们这一群不孝的儿女,拉扯的卑微了。 我从之前的天天去变成了一周半个月去一次小坐。理由是太冷清,或说时间太短想去陪奶奶。爸妈自然不好说什么,而我落得随闲。那时竟有些沾沾自喜,却是今后最令我懊恼的情绪。 在我初二冬天,她旧的脚病复发,卧床不起。起初儿女们还轮流照看,当外婆病情好转,便相继找借口推托照顾她的事儿,妈妈爸爸便一并揽下。当时我还怨恨过姨母她们,尤其在寒暑假大人们把责任推给我的时候,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也并不是那么忙。而今也宽恕了。责任,谁担起都不能委屈。正因为我年幼,才更要尽力做好,让卧床的姥姥慰安。外婆在来年春天便可如往常一样下床了。似乎又是以前那熟悉的身影。我虽不能天天去她那里,但因为懂事了些许,每周回家便会去她家拜访,但与此同时,外婆卧床的次数渐渐多了,人也愈渐沧桑。我即便发现了也不愿多想,因为怕事实如想象的那样可怕。 上初三了,学习紧张与考试的压力通通压在肩上,我便想多学习一会儿,况且毕业班再也不是双休日了,一周只休一天,还有成堆的作业与各式的习题,让我无可脱身。即便如此我还尽量抽时间多陪爷爷奶奶,只爷爷奶奶,而外婆,有些被遗忘。然而一切并没有想想中的平淡。接二连三传来她病重住院的消息,妈妈长时间不再家。其实本来我没有多想,回想起来那个想法诚然有些幼稚,我觉得外婆不会轻易倒下,她永远是那个好好的,强硬的主妇。 我不想承认也无济于事。初三那年深秋,一日我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妈妈与我闲谈,突然情绪变得激动,说:“医生说你姥姥得了心衰,说不定哪天就……”心衰,心脏衰竭。脑海中乱成一团,过去种种浮现,我不相信她会离去,也不能离去,她若走了,这个家也散了。我忍着眼泪安慰妈妈也欺骗自己说道:“没事,医生说都说不准,也许再过十年八年呢!” 若说天意弄人不如说物是人非。 去年我期末考完试正式放假回家,只有爸爸在家接我。我问“姥姥出院了吧,哪天回来的啊?”爸爸有些沉默,“昨天,但……你去了别吵闹,你姥姥得静养。”我点了点头便急急忙忙去了外婆家。今天她家格外敞亮,儿孙全在,进进出出得都在忙,其实也不知道都在做什么。我到了外婆的卧室,她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屋子里只有制氧机嗡嗡工作的声音。她呆呆的望着我。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仍旧强忍着,轻轻喊了一声“姥姥”她勉强撑起笑容,蜡黄的手动了动,示意我过去。我轻轻坐在她床边,握着她微热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一个不在意,伤到这个宛若瓷器般的人儿。她用近乎无声的声音说:“我的小外孙女回来了……吃饭了吗……”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不用担心了。姥姥您好点了吗?”“好啦……姥姥见到你们都好啦……”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而无力做到了。这个细节深深刺痛了我,我低下头,沉默着。姥姥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吃饭去吧,都做好了”我听了点了点头。到房间外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环视房子,一切的一切,全然陌生。 之后每一天我都陪在她身边,直到有一天,白天的她特别精神,一直碎碎念着什么。什么菜园的地该翻了,篱墙被小孩们弄坏了,哪里的草还没拔,哪户亲戚还没走。一旁照顾她的姨们有些烦闷,起身出去。她看了看我说:“要好好学习,将来去大城市……”我不知道她怎么了,而脑海中浮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但我更愿意相信她是痊愈了,也会如以前一样。 一夜辗转,睡下复又莫名惊醒。四下周遭一派宁静,心里终而挂念外婆。 早晨,五点多我便睡意全无,呆望窗外扔黑暗的天,屋里静静的,时钟滴滴答答。不知怎的脑海里乱成一片,自顾自在发呆。忽然,沉重的开门又关门声音惊扰了我。爸爸走进来说:“起床吧,去你姥姥家”心里轰的一声,结果摆在眼前,但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看看她是不是好了?”爸爸听了顿了顿:“你姥姥没了……”我仰头看着爸爸,爸爸把一捆白孝放在椅子上:“我先去忙了,你快点。你姥姥,凌晨两点去的。” 一月二十三日两点。 我慢慢得戴好孝,一步步走去她家。心里想着:嗯,你们又骗我,大过年的,一群大人开这种玩笑……真没意思……一会去了,门口什么花圈都没有的话,看你们怎么打圆场…… 谎话,支撑我终于走到外婆家,门前的花圈与她惨淡的遗像彻底粉碎了我一点儿幻想。我在屋子里到处走动,为的就是再寻到姥姥那熟悉的身影,如果有,这个冬天就不会这样凄冷。 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外婆活着。她的叮嘱依旧在耳畔回荡。或许在那个房子里,她犹在。或许在傍晚时分,我仍可遥遥看到炊烟缭绕,后院菜园里韭菜依旧郁青,木头门依旧吱嘎…… 当我再回故土,只得在飞雪埋葬记忆。翠色年复一年,人去却无时再返。记忆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看菜园水渠里映出的自己,竟不知何时清泪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