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老家,都会见到月仙婶子。 月仙婶子姓马,娘家在三里之外的千口村。她初嫁到俺村儿时,很是漂亮,村里的人有事没事总爱和她说几句话。三十多个年头过去了,月仙婶子也年届六十,满头的黑发已经斑白,皱纹也悄悄爬满两颊。 月仙婶子丈夫的爷爷与我父亲的爷爷是同胞兄弟。我们两家老屋紧挨着老屋。老屋的中间是一道矮矮的墙,墙边长着一棵枣树。这是一棵老枣树,树干奇崛而不枯寂,树根长在我家,树冠罩着两家。枣树北边有一口井,电闸一开,井水便流到我家和她家。由于我们同乘一片凉,同吃一井水,两家自然就格外亲,格外近,于是我们就直呼月仙婶子为“二婶”。在我印象中,月仙婶子就是我亲婶子,我的亲二婶。 初嫁到我村,二婶便和我母亲结成了好妯娌。二婶人好嘴也甜,每天就是嫂子长嫂子短的,经常向母亲讨教些针织女红,没事时自然聊些妇女间的闲话。二婶虽然没文化,可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饭,厨艺比母亲要强。哪天烙个菜饼,蒸个包子,或是煎个锅贴什么的,总是用手帕包好,趁着热气送过来。于是,我们便能品尝到二婶的好手艺,吃着也格外的香。每每我家有些稀罕物,母亲也一定让我送给婶子。就这样,十几年的妯娌,母亲和二婶的关系十分要好,我们也觉得二婶格外的亲。 然而,母亲命薄,在53岁那年就撒手而去,我们姊妹几个哭得是呼天抢地,痛不欲生。那时,二婶便流着泪和其他婶子大娘,一起照料母亲的后事,想法劝慰我们:“人死不能复生,你娘活着没享一天福,走后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咱病也看了,钱也花了,是她没福,没留住她的命。你们几个别总是哭,吃点饭身子要紧,你娘九泉之下也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送走母亲后,二婶更是隔三差五就过来帮忙,帮助刚过门的嫂子料理家务。及至后来,待我结婚成家后,二婶便把她的爱心延续到我妻子身上。从妻子怀孕,到待产,再到伺候月子,帮带孩子,二婶总是悉心照料。只要农闲,二婶便会一早一晚的到家里坐上一会,甚至是端着碗也要来家里看看,看到哪里不顺眼,就会动手操持,绝不图回报,自然我们也把二婶当亲婶子一样敬重。 随着我举家迁到城里,妻子一股脑的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二婶。这样一来,二婶的担子也更加繁重。为了方便照顾我家,我们把两家的夹道隔墙打开了,二婶里里外外要照看两个家。每每回一趟老家,我必然先打电话,让二婶提前把家里的大门和房门打开。二婶总会第一时间把院子和屋子打扫干净,坐在家里迎接我们。这种守候,近乎虔诚,近乎于母亲期待远方的儿女。只要一回到家,二婶便会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招呼我们。虽是农家饭,可二婶做的热乎,我们吃的也热乎,无论是包子、馒头,还是糊涂、面条,就着咸菜,我每次都吃的津津有味。二婶生怕我吃不饱,吃了一碗,总要再给盛上一碗,直到我打起饱嗝为止。说实在的,由于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虽住城里,却未能给二婶带点像样的东西,深感惭愧。 婶子孝贤乡里,对我家大奶奶更是呵护备至,热汤热水,伺候周详。豫北的农村冬天天气奇寒,二婶总要把大奶奶安顿在厨屋的火炕上,再在老人的被窝里放个暖水壶或暖水瓶,掐着草编,陪在老人身边,直到大奶奶安然入睡才肯出去串串门。都说婆媳关系难处,可自嫁给二叔后,月仙婶子从未和大奶奶红过脸。邻居常夸赞,“大奶奶有福,月仙既是儿媳妇又是亲闺女。”瘦弱小巧的大奶奶,在二婶的精心照料下直到93岁高龄,才驾鹤西去。 月仙婶子有一双儿女,现在都已成家,婶子自然也就攀升到奶奶、姥姥的辈分。年过半百的二婶,自然就更加忙碌,不停地操劳,带孙女、带孙子、带外甥,看大了这个,带大了那个。如今,她的孙辈都已上学,二婶也日渐苍老,眼也花了,头发也白了,皱纹也深了,就连说话的声调也不如从前响亮了。 二婶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虽没文化,却深深懂得做人的道理,她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教育着、激励着我们,令人感动,催人奋进。特别是最近几年,每每看到二婶的苍老,每每吃上二婶亲手做的饭菜,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涌起一丝感慨,是岁月把二婶的青春夺去,是风霜把二婶的容颜变老。任凭岁月的无情磨砺,可我对二婶的敬重却与日俱增。 至今,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因了月仙婶子的守护和照料,才有了舒坦和亲切,才有了牵肠和挂肚,才有了挥之不去的老家的味道。 春天来了,我看到一缕阳光,透过枣树的枝桠,正斜照在婶子身上,她的面容也愈发光亮,暖洋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