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很瞌睡,我想一睡就不醒来,或许太累的缘故。心就软下来,像傍午阳光里的草。 生命里承受太多之后,心是静的,像一湖水。只是这水里还清淡淡的泛着粼光。 我已经没有诉说的勇气和冲动,一个人走了。就真的走了,轻飘飘地,像书上掉落下来的夜。你还来不及相信这个事实的时候,她就走了。昨晚,我没有做梦,更没有梦见她。这些时日,我始终心情平静,平静的可怕。这种静超出了我的所能承受的范围,似乎预示着什么?直到我爹打我电话,没有接到电话之后,回回去,她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你外婆今早上九点钟走了”。父亲说的很平静。说,要我给远在昆明的三舅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我按照父亲的意思,打通了三舅的电话。三舅说他知道了,买了车票,就要赶回来。我听得出他的口气里那种伤感。 他和我一样不敢相信这个注定的结局。 外婆的走,是迟早的事情,这是我很久以前就知道的结局。我并没有多大的悲伤。在我看来,她的离开,或许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她已经病了快三年的时间了。她一直坚强的在这个世界上呆了那长时间,不断和病痛抗争着。耋耋之年的她,奔劳一生,为着自己的子女,围着这狭小的村庄,辛苦一辈子,和那里的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如今悄然离开了。她会不舍嘛?我想她会。 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去看她。我看到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心就疼起来。我摸着她僵冷如冰的手,那手瘦弱,笔直,像一截截干枯的柴。她已经开始昏了,但有时候,还记得家里人。她用那深陷下去的眼睛看着我,充满明亮的光,似乎想看清我,看清眼前这个世界。我说,我是老能。她就笑了,笑容里充满对童年的回忆。我蹲在她旁边陪她说话,他很是开心,像一个小孩。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外婆多么和蔼。我问她冷吗?她说全身很僵。我就搀扶着她道外面的院场烤太阳。她蹒跚地挪动早已不听使唤的自己的身体,向着外面的阳光走去,每走一步都付出很大的力气,我和九龄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就像扶着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他做到凳子上,把触棍轻轻放在一边,安静地坐在那里。妈妈就坐到她旁边和她说着话。她说的很开心,但有时候,言不由衷。妈妈像混一个小孩子那样哄着她。三舅在旁边忙着手里的活。身在昆明的他,每年过年都回家,为的就是看一看自己年迈的老母亲。他忙着手里的活,还时而不时的插几句话。孟郊和阿福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在旁边奔来窜去,不停滴说着对方的不是。妈妈把一些糕点拿给她,她用颤抖的手接过之后,不停地咀嚼起来。就像这东西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那时候,她早已介乎清醒与半清醒之间。阳光里的外婆,看着家里的一切人和事,享受着这难得的阳光(平时,老舅他们要干活,顾不上招呼她,她就一个人在屋子里),我想那时候她是满足的。家里人都在,都热闹。没有了平日里的冷清。 妈妈时而不时问她,热吗?好久好久,她说,小菊扶我上去吧!声音小而清晰。我和九龄就扶着她进屋。坐下之后,说叫我喝茶。我说自己会的。你都瘦弱成那样还操那多做什么呢?她先是一笑,不再说话。在屋子里,她不停的望着奔出奔进的几个孙男儿女,一脸平静,我看得出她平静后的幸福与知足。我不在说话,默默第陪着她,不停地握住她那干枯的手,希望通过自己的温度温暖她僵硬的手。他有事看看我,会心地笑。我说你要多穿衣服。她说她知道。然后看着屋外忙碌的我的母亲,不说话。 我知道,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我妈妈身体不好。每年都忙于家里的事情。很少有机会和时间来看望她。那一刻,她早已记不得多年就离家出走的我的老姨妈。时间的流逝让她几乎都忘记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只能从我母亲的样貌里找寻一点自己小女儿的影子。妈妈看出她的心,说橘子的姑娘前不久嫁人了。橘子好好的。她会意点点头。这个橘子或许在好多年前就只是活在她的心里。她远嫁他乡没有音讯很多年,有一段时间,她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直到后来,我的姨妈寄回一段音讯,说自己在湖南还是浙江一个村子。女儿要嫁人了,希望家里人过去一趟。我妈告诉我,我的姨妈在那边家境一定不是很好,不然不会这么多年不回来看望一眼外婆。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外婆最为挂念的人还是那个她最小的姑娘。因为他看不见,这么多年都看不见。想念消磨了她大半辈子的时光,在她知道时日不多的时候,这种思念尤其强烈。 那天,我和妈妈说要回去了。这是她知道的事情。吃了早饭,一家人就开始要送我们。舅妈开始给我们装东西,我走进堂屋,和她说着离别的话,之后是我的母亲,说要她好好照顾身体,明年再来看看你。母亲望着坐在沙发上瘦弱的外婆边往屋外移动身体,边回头张望屋子里面的自己的母亲。她虚弱,惨白,两眼暗淡,看着我的母亲的离开。生怕这个女儿的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一般。我说,外婆你好好在家,又叮嘱几个表弟以后要好好照顾奶奶。转向她说,我赶上就来看你。我知道我说的是宽慰的话。我握着她冰冷的手,那手迟迟不肯松开。眼里满是期望与不舍。当母亲走出院场的时候,她像一个孩子一样,竟然看着抽咽,掉下眼泪。舅几个就劝说起来,我妈妈转回到他跟前,大声地对着她说,有时间就回来看你。我母亲走出来,她撑着虚弱的身体,依着拐杖不停地向着屋外张望,目送着我们的离开。出来院场,我们眼睛湿润了。她几乎就哭出声来。我叫了一声“妈—”,他才收住自己的情绪。 回来之后,我就感觉到我的外婆不行了,她在人世的时光不多了。 路上,妈妈不停地和我说外婆的事情。她说,她对她说她在夜里总是梦见外公,梦见外公来接她,要她到那边去。说着说着,母亲就一脸伤神起来。 我们绕着那条弯曲的土路行使。远远看见拉成直线的梯田里一琯坟地,总是不停的张望。那就是埋葬外公的地方,孤零零地矗在那里。 外公的离世给一家人的打击太大了,尤其是外婆。相处那么多年,天天斗嘴吵架的一个人突然间就不在了。一切显得空空静静,房子里似乎少了很多生气。外婆一个人转眼之间惨老了许多。上了年岁的人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后来就病了。他时常在梦里见到他,和他吵架,和他说些平常话,他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白天外婆才发觉那个老头不在了,真的不在了。心顿时不相信这个事实。我想着这几年,她独自一个人是怎么面对着着空空落落的家,忙出忙进;是怎么样一点一点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我妈回到家里,就丢了魂般。她总是说些以前的事情,说梦里见到外公向她要东西。第二天她和我讲着梦里的一切,眼神空洞,进而感伤。 外公的死几近一个谜。那天傍晚,他一个人去找放在山上的牛。可是天都黑了好长时间他人都没有回来。要是在平时,他早该回来了。于是全家人开始着急起来,一致认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就约拢寨子里的人一起出去山上找他。牛已经顺着大路回来了,可是人呢?不好的预兆笼罩着每个人。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最后在一个半坡的路上发现了滑落的痕迹,在山下面发现了他。那时候,他早已不省人事,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走了那么多年熟得不能再熟的一条路要了他的命。家里每个人都认为他不是自己摔下去的,可能是被仇人推下去或者别的原因致死。在外公不在的好些时候,我母亲还一直这样认为。可是,谁也不知道外公到底是怎么死去的。那时候天太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所有的揣测都只能是假想。 办了丧事,全家人都沉静在伤痛中。外公走了,我老舅似乎成熟了。孟郊和啊福突然变得懂事起来。我老舅起先对总是不听两个老人的话,外公走了,给他心里深处埋下沉沉的内疚感。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他变得更像个男人,开始像一个男人一样打理起一个家的生计。他不再是哪个以前总是逗着我玩,非把我弄哭掉的小浪子。我们坐到一起,他很晚才回来,说是要砍甘蔗,上甘蔗,有时候要到十一二点才收工。我看着他,他真正像个庄稼人了。 这是外公走后,多年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我一个人坐到火塘边。就想起小时候,外公在旁边。干瘦的样子,头上戴着七八十年代那一代人永远摘不掉的粗布帽子。他穿着粗布的大衣,脚上套着草鞋,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柴火。掏空火里面的炭灰,边抽着烟锅边和我说着话,他把一块糯米粑粑反过来翻过去的烤着。说要烤一个小肥猪给我。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似乎就蹲在我旁边,看着明晃晃的火苗子,我的眼泪就掉下来。 也许,外公的离开带给外婆太多的悲伤。这种悲伤强加在一个步入古稀的老人身上,压跨了她坚强的身躯。她开始慢慢惨老,这种惨老的速度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仍然做饭给老舅他们,仍然喂猪喂牛喂鸡,做着她这个年纪所能做的一切事情。思念留下的空白煎熬着她,终于她病倒了。这种病时好时坏,这几年不断折磨着她。就像不可往回的命运,她一点一点虚弱下来。最后变成最后一次我见到她时的样子。 外公和外婆辛苦了大半辈子,生养了那么多的姑娘儿子。到死,依然住在年轻时候盖起的土基瓦房里,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清福,但他们甚至没有抱怨过一句。他们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双手打理着这个家,打理着自己的土地,任劳任怨,普普通通。没有留给子孙后代一辈子值得骄傲的事情,他们一一离世,平平静静,把这个世界里的牵挂都带走了,把一些我用一辈子都领悟不完的东西留了下来。 在这雨夜,写到这里。我的心开始疼,开始莫名的疼。 那个我生命里的人,您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