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H医院是在十多年以后。一切,物不是,人更非。
L君是我的同学,在很多年以前,当L君还在这家医院工作的时候,我们常常来往,一年怎么也有个三四回见面,我到他的县城,他到我的乡下,虽然我们并不属一个县。那时的我们,青春年少,思维幼稚,常常感觉生活像一张白纸,等待我们去涂鸦,只是各自想描绘的和能描绘的蓝天不同。每一次见面,照例是谈各自生活、工作中的干瘪咸淡,照例是吃饭,也照例喝一点小酒,如啤酒之类,因为很近,总之很亲切,基本无话不谈。
L君是我们在S中医学校时的同学,因为我们是临近县,所以关系一直很好,同窗四年,基本都在左右或上下铺。S中医学校是一所曾经很有名的医院的附属学校,因为是附属,说到我们的学校,很少说那个医院的名字,总觉得附属好像低人一等,即使现在也是一样。但虽然是一所医院的附属学校,那时却面向全省招生。由于学校规模很小,每年基本上只招一两个班,并且每个县最多只有一个招生名额。毫不谦虚地说,在那时,生源基本素质是很高的,我们有很多同学,都是当年当地县市中考成绩的前几名。(那个年代读书是唯一走出农村的出路,所以我们早早地挤上了一条不归路)因此,每个地区只有少数的几个同学。毕业后天各一方,不是邻近,想见一次面的确很难。参加工作后,我多次读李密的《陈情表》,每每读到“终鲜兄弟”、“门衰祚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些字眼时,常常感同身受,想到我们曾经在S市的同学。
基于这些原因,工作最初的几年,我们常常见面。在我所工作的乡镇到L君的县城和到我的县城距离一样,不到四十公里,交通也方便,因此,曾经在特别无聊的时候,一时性起,搭个三五块钱的车,就可以聚一次,吃一餐饭,或住一个晚上,第二天照样就可以上班。后来,我先成了家,见面的次数虽然相对减少,但每年还是要见一两回。又过了几年,L君发奋考取了省城某校的研究生,在每年寒暑假时,大部分还是有些来往。虽然,每次都行色匆匆。
L君是性情敦厚的人。其心灵比我清澈,仿佛一泓秋水,映照在苍山,澄碧透明,不像我的内心阴郁。这样的人大多有一个特点,心思活泛却不深藏。其对生活中的一些感悟,很多在我看来,既幼稚又纯净。闪烁的微笑像他那有点酒糟鼻的鼻梁尖,红红的经常在我眼前浮现。虽然没有高叫着理想,却经常做着发达的梦。于是有了梦想就有了动力,终于,研毕业后,离开了H医院去远航。不像我,一开始就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像一颗卵石滚进淤泥中,未来早已是暗无天日了,于是只有颓废和彷徨。
在读研时,有一年寒露时节,大约是因为个人恋爱或是工作的问题,总之,心情非常沮丧,专程从省城跑到我那个小镇,小住了几天。在秋风中,陪着他踏遍小镇每一个我觉得值得去的地方。那时,我虽然开始不喝酒,但还是陪着他小酌了几回啤酒。记得当时看到我的女儿已经咿呀学语了,还说不出的羡慕。住了两三天,心情平复了,又回到了省城。送他离开后,为他填了一首《踏莎行?送L君归江城》:“来也迢迢,别也萧萧,风卷新霜叠旧霜。残枝拨弄抽愁绪,一遍苍黄捣凋伤。君今去也,犹自迷茫,十年征梦泪几行?换得此情如日月,愿将我血祭它乡。”那词也不知后来寄没寄给他。反正印象很深。那时,我对生活还没有完全失望,词填的也还算有点激情,不过现在读起来很汗颜了。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是在他新的单位,带一位朋友去看心脏,其时已经结婚了,好像也是生了一位姑娘。在一个既不算豪华也不算简陋的酒店内,三杯两杯下肚,几个人脸上像醉虾。那时他告诉我他已经打算离开,准备南下了。果真不久,就南下江浙。自此,就再也没有见面了。听说,现在有了非常不错的成就,真心祝福他。
这个世界现在纯净的东西少之又少,但同窗情往往例外。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至少,我一直都是这样想。
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了S中医学校。有一天傍晚的时候,C君打来电话说,他此刻就站在S市的江堤上,看到了黄昏的落日,看到了江涛,看到了天上的风筝,想起了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我说:看到了故校么?C君说:故校已经合并,旧址已然废墟,不过在新成立的大学,其地位像“妾”一样…说的我沉默半天。某一年,到某城市参加一个中医方面的专题会,在通讯录中,幸遇到前后几届同学,不过,有些人毕业院校填的却是“××中医学院”,仿佛“S中医学校”有点耻辱似的,搞的我连见面的兴趣也没有了,当时就想写一篇文章叫“S中医学校万岁”,后来想想,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了,慢慢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从S中医学校走出来的学生,现在很多早发达了,成就大大的。有时想想他们,对于半是颓废半是虚妄的我,这二十多年像是白活了。
真的是白忙活!
人生有很多东西需要偶尔祭奠一下,包括理想和青春,包括友情和爱。所以,在这个漫长的夜晚,在喋喋中,想起了这些已经堙没的记忆,一边咀嚼,一边回味,现在想想:人活着,说穿了其实也是为寻求一种摧残,精神的,物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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