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街头,我闲逛于水果摊儿,在挑选了几个桃子称重的当儿,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手机号码,是远在抚顺小舅打过来的,我当然知道小舅打电话的用意,肯定又是在牵挂母亲的身体状况。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他……
小舅已是七十五岁高龄,体弱多病。因他身体不好,打电话的声音颤颤的。从母亲去世后,小舅总是给我打电话,问询母亲的身体状况如何,因为母亲去世的消息小舅全然不知,所以,在电话里执意要母亲亲自接电话,看来小舅非要亲自听到母亲的声音,也许能放心的。
我骗他说母亲身体很好,他不信:“要你妈妈接电话,”小舅一直坚持这句话。我骗他招数很高:“嗯!小舅!是这样的,我的手机信号不好,是在外面接听您电话的,进屋会掉线的,所以妈妈不能接电话。”这回小舅相信了我的“骗术”,之后问候母亲安好。他轻轻撂下电话,我沉默无语……这时我思维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只是问自己:母亲去世的消息隐瞒小舅何时?还是因了母亲给小舅有着母亲般的关爱而剥夺了小舅的知情权?母亲在小舅的眼里,占有“母亲”的位置,一旦被小舅识破真相,他会怎样?我不知道。所以,还需隐瞒下去……
母亲姐弟三个,母亲有两个弟弟,大舅、小舅,母亲最大。小舅刚刚来到人世间,外婆在生产过程中丧命身亡。扔下十五岁的母亲、十岁的大舅和刚刚出生的小舅。外婆去世后,母亲担起了养育两个舅舅的重任,特别是小舅,因他刚刚出世,不得不给个特殊的照顾,这就得需要我十五岁的母亲付出代价了。
外婆家当然很穷,一家五口人租住在一间茅草屋里,外公靠给学校的学生理发维持生活。(旧时学校里的学生寥寥无几,所以一天挣不到几个钱。)小舅在漫天大雪的日子,出生在这个租来的茅草屋里。小舅的出生日,也是外婆的送命日。从此,十五岁的母亲把小舅楼在自己的怀里,担当起做“母亲”的责任。
十五岁的孩子,正是撒娇的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听妈妈讲故事、唱儿歌的年龄,可母亲此时正为小舅换尿布,给小舅咀嚼奶布(大概是过去用高粮米煮半熟的米饭咀嚼出的汁液。)母亲坚强的毅力,用半熟的高粱米饭咀嚼出的汁液一口一口的喂给小舅。小舅吸吮着这甘甜的“乳汁”慢慢的长大了……
那一年,小舅六岁,母亲要出嫁了,外公为了找到一个接替母亲照顾小舅的人选,给十六岁的大舅娶回家一位二十岁的媳妇,从此,二十岁的舅母接替了照顾小舅的任务。
母亲出嫁了,嫁给了敦厚、诚实的父亲。母亲因有了舅母能照顾小舅觉得放心了,可在母亲出嫁的第六天,小舅偷偷跑出来,找到了母亲,搂住母亲的脖子,稚嫩的童声:“姐姐!回家啊!姐姐回家。”母亲像丢了魂似的一下子抱起了小舅,揽于怀中,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母亲用下颚亲吻着小舅的头哽咽流泪:“姐姐再不丢弃你。”从此,母亲对小舅再没撒手。
一年复一年,时间荏苒过,转眼小舅十七岁,中学毕业后,被异地抚顺铝厂招去当了工人,这下母亲看到了希望,尽管如此,对小舅还是放心不下,因年龄太小,又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走”为上策……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一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在小舅面前扮演着一位“母亲”的角色,为小舅缝制衣物,打好行囊。再三叮嘱:“去吧,异地的冬天很冷,夜间盖好被子,夏天注意蚊虫叮咬,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姐姐等你回来这一天。”
拂晓——鸡鸣清脆悦耳,小舅踏着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月光,伴着星辰,伴着寒露,伴着母亲对他的期望,伴着自我青春的奋进,和母亲道别,独自踏上异乡路……
多年后,小舅经过一番拼搏,成了抚顺铝厂的厂长、工会主席,小舅成了出人头地、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母亲在当年为嗷嗷待哺的小舅咀嚼奶布而未老先衰、满口雪白的牙齿早早脱落了,在冬天飘雪落的日子里,十五岁的母亲为小舅换洗尿布,早早的患上类风湿病,直至母亲去世,两手呈鸡爪状难以伸直。这些小舅心里非常清楚。
这些都是母亲在世时,她讲给我听的。母亲很爱回忆,爱讲旧事。每提到这些,我都会流泪,何况小舅该是怎样的心情。母亲为舅舅的辛苦操劳,像烙印般深深印记在他的心房。这些都是对小舅隐瞒母亲去世的主要原因,怕他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旦识破,他会怎样?我只能说是未知数……
小舅积极向上、工作积极肯干,算得上很聪明,但就母亲去世的一事,怎么就一傻到底、没察觉到呢?我的傻小舅,你是真傻,还是大脑真的出现了问题?
昨天表妹(小舅的女儿)打电话给我,说出小舅如此傻的笑话……
虽然小舅不知母亲去世的真相,但他对母亲的挂记用笔墨难以描述,总是喋喋不休的问表妹:“你的姑姑也不知道是怎样?你们都有自己的车子,就带我去看看你姑姑呗。”这时表妹总是能吓出一身冷汗,贼似的眼睛瞥着小舅,自语道:“天哪,我的傻舅舅啊!你让我上哪去给你找你的姐姐?”末了,或相对视、无语。表妹怕露出破绽,只好一溜烟跑出屋去,小舅就再不追问。
一日,小舅做梦,梦到我的母亲想去天堂去做点小生意,还告诉小舅不让想她,这时舅母在一边开玩笑的说:“那是你姐姐给你托梦了。”这句话显然是向小舅渗透母亲已去世了,可他牵牵嘴角微微一笑:“竟瞎扯……”
我的傻舅舅啊!你到底傻到啥时候呢?非得直接向你透露母亲去世的真相吗?又是谁剥夺了你对母亲去世的知情权?一旦真相大白,我该当何罪?小舅啊!你该明白了: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当然不愿看到小舅的眼泪,他身体状况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况愈下,所以,就母亲去世一事,还得继续编造我的谎言:我的妈妈身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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