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于二月花”之际，家居彼岸的表哥来电，要来凤冈县城，游览这山、这水、这城……

　　表哥说过，“有风景的地方，就是他羡慕的地方，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就是他死亡的地方。”

　　年少时的表哥，就怀揣着诗人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句子，到过长城、故宫、天安门，目睹过一代伟人站在天安门城楼，向红卫兵挥挥手的幸福场景。后来，他又到过彩云之南，对昆明市西南郊的大观楼前悬挂的天下第一长联，膜拜得五体投地，朗诵得抑扬顿挫。他还游列过西藏布达拉宫，甘肃敦煌莫高窟，湖南张家界，四川九寨沟，海南天涯海角，北大荒茫茫原野……

　　然而，表哥没有到过我们的县城，或许是我们的县城不够美丽，或许是我们的县城文化底蕴不够深厚，或许是我们的县城不是他羡慕的地方。

　　然而，表哥到过我老家——凤冈乌江岸边。那时的表哥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岁月，他喜欢沿着我们寨子上那些青石古道、断垣残壁、古墓碑刻、泥陶瓦罐、碉楼画廊、花草虫鱼，走走看看，看看走走，轻轻抚摸，细细品尝，每次都会眉开眼笑，手舞脚蹈，心旷神怡。那时，我们寨上有位书法高手，他的字在我们乡是只数一不数二的，功在楷书，字体端庄流畅，骨肉丰满遒劲。家家户户逢年过节、修房造屋、红白喜事，都要贴他写的对联。表哥喜欢这些对联上的字，有时用手指在空中临摹，有时一连发出“妙、妙、妙”的感叹。父亲曾带表哥去拜访过这位高手，这位高手和表哥谈过颜真卿、柳公权、欧阳洵、赵孟頫，还指点过表哥点横撇捺。

　　后来，这位高手远走了，我们家也迁徙了，表哥再也没有到过我们老家了。

　　表哥家住石阡本庄，我老家凤冈乌江。两家居住的位置像一个符号∥，中间是一条名叫乌江的河，我们就住在彼岸的远山。在行政区域管辖上，他们隶属于铜仁市，我们隶属于遵义市，两地直线距离尚不超过十公里，可谓毗邻。

　　两地又何止是毗邻呢？石阡建制较早，直至清末，隶属于省，仍领龙泉县。龙泉县乃今我们凤冈县。如今凤冈很多古老的碑文、家谱，对人物的记载均冠以石阡府某某地管辖人氏，县志建制沿革一栏中也记载得清清楚楚，可见凤冈与石阡以前是同一个家，一脉相承，唇齿相依。

　　我家是从石阡搬到凤冈乌江岸边的，老家与表哥家近在咫尺。童年的我，每年都要与父母到他们那里去，或拜望亲友，或给祖宗焚香化纸。去表哥家玩耍成了我的首选。长我十二岁表哥喜欢逗我，我也喜欢听他的话，喜欢听他牛逼石阡温泉的神奇疗效、万寿宫内陈列的古代农耕器物、上尧村寨的民风民俗、困牛山红军战士集体跳崖之壮举……这些中我最喜欢千工堰的美丽传说，因为千工堰在表哥家不远处，我和他到过那里，目睹过它的风采。相传本庄镇戴家坝村姑戴金秀被娶为皇妃，进宫后日渐消瘦，皇帝乃问之。金秀长叹，“我在此享受皇恩，可家乡水贵如油，后山有河一条，河水被悬岩隔阻，祖辈修堰不成，天旱乡亲们饥寒交迫，怎不忧虑？”皇帝遂拨巨款，招募石工近千人，选人监修。金秀请求返乡带头修堰，皇帝欣然答应，堰渠大成，戴家坝一带变成了今天的米粮川。

　　“我怕走你家去。”表哥爱这样玩笑于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是说我们家穷，而是说到我家的路途艰难，要穿越一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悬崖险关，才抵达乌江河边，要渡过乌江河，才到我们家。他最烦的是到了河边，摆渡的人不在，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往往要等几个小时才能等到摆渡的人来撑船。他说如果河上有座桥，那就不烦了。其实，不仅仅表哥和我有同感，岸边很多人都有同感，河上架座桥多好。

　　那时，表哥问我长大了干什么，我说在河上修座桥好走你家去，表哥笑而不答。

　　长大后的我，迫于生计，常常奔走在乡村与城市之间，忘记了孩提的理想。与此同时，和表哥见面的机会渐渐减少，甚至几年相见一次，大家只在电话里彼此问候。

　　几年前，表哥病危告急。我去看望他，尽管表哥神色黯淡脸颊浮肿，他还是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你们已经从乌江岸边迁居县城几年了，我还没有去看过你们，实在对不起你们。听说河闪渡大桥要修好了，坐车到你们那里要不到两个小时，如果我病好了，首先就到你们那里来。”

　　临别时，我唯一要对表哥说的话，除了祝福就是安慰，希望他早日康复，希望他早日来我家作客。我特意送给他一本介绍凤冈县情的文集《绿色凤冈》，希望他从这本书上看到凤冈的过去、现在、未来。

　　上苍有眼，多病的表哥，终于摆脱了病魔，逐日康复。康复后的表哥，想做的事太多太多，第一件事就是整理自己的书画作品，出版书画作品集，这是他孩提的理想。他说一个人不能把理想叫着梦想，时常做到心中有梦，理想就不远了。不久我就收到了他的赠书，我感到非常惊讶，原以为表哥只书不画，现在才知道表哥又书又画，或许表哥爱好的东西还多着，只是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表哥在他的书画集前自述道：一九五０年十月出生于本庄镇一个清贫农民之家，一九五九年秋启蒙于镇小学，一九六五年考入县二中，一九六六年因文化大革命冲击而缀学，一九六九年冬参加湘黔铁路大会战，一九七一年返乡务农；一九七四年秋村小学任教；一九七六年加入镇卫生所随父学习中医；二００二年因健康原因退休……

　　读着表哥这些朴实的文字，仿佛感觉他一路走来，没有风也没有雨，平平淡淡，任劳任怨，淡定人生。其实，表哥的路非常坎坷，一生只读了七年书，多数是时间是与锄头镰刀为伍，后来虽然他有了工作，疾病又来缠身，他默默地忍受这一切，看着春来春去，看着花开花落……一如他说，“回眸六十年峥嵘岁月，历尽人间沧桑，有得的欢乐失的遗憾，庆幸晚年逢盛世家庭和睦子孝孙贤，展望未来国泰民安社会和谐前程似景。”

　　现在，表哥要来凤冈了，我怎能不兴奋呢。

　　表哥来日，正是母亲九十岁生日，大家围坐在母亲身边，祝福母亲生日快乐，祈祷母亲寿比南山，母亲看着我们，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那一夜，他一言我一语，我们浅谈人生的酸甜苦辣，述说子女的成长成才，国家的繁荣昌盛，生活的幸福美好。我们聊得最多的是乡村的发展变化，电通水通道路通，农民吃饭不完粮，孩子读书营养餐患病农合来报销，房子修长小洋房，冰箱彩电摩托车……特别是乌江思林电站建成，两岸水位大幅抬升，浩荡奔腾的乌江静了下来，变成了一弯平湖之景。而今乌江河闪渡大桥落成，不仅实现了我们河上有座桥的梦想，而且还修一条柏油公路，河闪渡码头竣工在即，两岸区位优势明显，水陆交通快捷，呈现一派繁荣昌盛生机盎然之境。这些发展变化，是我们不曾预料的，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好。不知不觉中，窗外已是曙光初照，又一个晴天开始了。

　　陪着表哥，去龙井听流水欢歌看古洞飞雪，去文峰塔仰望龙泉灿烂的古文化，去真武山祈祷好人一生平安，去望湖湖畔任湖光山色在心中荡漾，去洞卡拉赏世界上最早的植物化石“黔羽枝”，去万佛山听万顷松涛和鸣，去玛瑙山军事洞堡看万米长城逶迤，去太极洞摩岩石刻看大“凤”腾飞，去梯子岩感受现代愚公精神，去田坝仙人岭看西部茶海春色满园绿树摇春光，去崇新聆听毛泽东写下的光辉批语，去梨花屯读作家何士光的惊世之作《乡场上》……

　　表哥说，县城修得漂亮，卫生打扫得干净，出入安全可靠，公共秩序竟然，社会和谐稳定，健康发展。县委政府紧紧围绕“建设生态家园，开发绿色产业”发展战略，以营造绿色环境、建设绿色基地、实施绿色加工、打造绿色品牌为载体，大力发展生态农业、生态工业、生态旅游业，成效明显，不愧为绿色凤冈。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醉翁之意不在山水之间，在乎亲情之间也。”表哥对我们这样说。他在感受这山这水这城美丽的同时，为我们姊妹团结和睦而高兴，一是都从乌江岸边迁居县城有了自己的房子，二是孩子们大学毕业了有了相应的工作，三是我们姊妹身体健康生活无忧无虑。

　　表哥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要多活几年，他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许多风景没有看到过，他希望看到天下最美的风景。

　　临别时，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彼此千言万语，“欢迎你到石阡温泉养生！”“欢迎你来茶海之心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