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父亲已经退休十多年了。他是一个很低调的老人,喜静不大喜动,有时也去街头逛逛,看不出他与其他的老头有多大的区别。
刚从大冶金牛迁来小城铁山的时候,父亲不是很适应,不怎么出门。后来,他渐渐玩熟了一些赋闲的老头,就去爬山、逛广场,并且把这当作健身的手段。老年的父亲几乎没了火气,说话慢条斯理,做事细致耐心,给人以宽和厚道的感觉。
父亲在年轻时做过多年的音乐老师,他会玩多种乐器,但后来因为家境寒酸的原因,他很少再去摆弄。在我的记忆中:早年的父亲总显得特忙。因为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被父母寄养在外婆家,所以,我和父亲在平时见面的时候少之又少。闲的时候,他也来看望我,偶尔教我唱歌,偶尔用钢笔在纸上画画给我玩,也给我买连环画图书……我的连环画图书一直是我童年时代的“宝贝”,我有《龙梅和玉荣》、《海港》、《红灯记》、《奇袭白虎团》、《闪闪的红星》等好几十本图书,很多是一些画家手绘的,这最叫山村里年纪相仿的玩伴们羡慕。图书里面的故事,我基本可以讲出来,讲故事时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这些内容丰富的连环画,在童年时期激活了我对山外世界的无限想象,也启蒙、引导了我后来阅读文学作品的浓厚兴趣。
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回到了住在大冶金牛一所乡下中学的父母身边。父亲并没有时间和精力辅导我,他要种菜园,要去生产队挑回口粮,要去学生家做家访……父亲平常衣着邋遢,课余时间一般沉默少语。我那时晚上就坐他的办公桌横头写作业,他改作业、备课,彼此没多少虚假的寒暄,各自干完自己的活计,就睡觉。那时,父亲帮我订了一份《少年文艺》。在父亲的支持下,我还经常去他单位图书室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课外书看。只要我不外出淘气闹事,父亲就很欣慰。他总说,没事,就看看书,这蛮好的!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既可以读中专也可以读重点高中,出于早点解决农村户口的目的,最终父母做主让我读了中专……在这一选择上,父亲和母亲的看法竟然惊人的一致。三年后,我也成了父亲的同行。父亲私下内疚地说:“人有前后眼,富贵万万年……唉,可惜世间没‘后悔’药卖!”
在同事们的印象中,父亲一直谨慎敬业谦和,是一个树叶掉下来也怕砸破头的老好人:与世无争,知足常乐。父亲的许多事情是我那伶牙俐齿的母亲唠叨出来的:七岁没了亲娘,我老爹(大冶方言:老爹就是爷爷)照顾不了父亲的三兄弟,父亲的姑姑、姨娘把他养成半大小子;稍大点,去金牛镇的私人商铺当学徒,后来靠自学考上了大冶师范,在校期间,他读的是文科班,还在当时的《湖北日报》上以“黎明”的笔名发表过文学作品。只是,他后来没有坚持写下去。父亲的同学在毕业三十年后举行了一次大聚会后,父亲对我谈到了他一些因为爱好写作受政治运动牵连而命运坎坷的老同学,我才明白:他的“角”叫社会磨“圆”了,他的“角”叫有些霸道的母亲给“灭”了……这样,他成了一个几乎没了脾气语言和善的老头。
如今,年老的父亲生活清闲,因为心宽所以体胖。在我的眼里,父亲就像一棵老树,经历过许多沧桑后,自己的虬枝翠叶更给后人许多诗意的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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