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家在一起玩,学唱一曲“提起这个小老婆”,是山东吕剧《李二嫂改嫁》里李二嫂婆婆的一段唱。唱起这段曲子,就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当年总愿意扮演这样的角色。每当这时一段儿时的回忆由远渐近,呼唤我走进记忆中的童年。那时在山东的农村,平时没有什么文化活动,也是生活的艰苦,劳动的繁重,人们都忙于生计,没有精力和心情,更没有像现在的电视电脑供人们观看娱乐。特别是农村,一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较原生态的生活方式,但每到农闲,村里都要排戏,演山东吕剧,排练一个冬天,到了正月,挨个村换着演出,在村里的空场上撘一个台子,这时是全村大人孩子最快乐的日子,这也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盼过年的一个重要理由。到了那天,我们早早的出去占地方,拿出许多的小板凳,姑姑的,姨姨的,姥姥姥爷的,爷爷奶奶的地方都占好,放上一排排的小板凳,有的还用石头摆成方阵,等大人带板凳再放进去,有时为了看好我们的地盘,连饭都顾不得吃。
要演出的时候也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因为父亲是村俱乐部的编剧导演兼演员,布景兼化妆,他最擅长反串那些泼辣厉害的老太婆,现在想起来,父亲的演技实在是高,演的非常逼真。我现在喜欢这些文艺方面的东西,可能也是从小家庭的熏陶有些关系,可比起我的父亲简直天地之别相差的甚远,我就是个玩。我那时还小,只记得母亲领我去看戏,看到父亲出场,不知为什么,我赶紧捂起眼睛,不敢向台上看。因为台下的父亲那么善良,温和,慈祥,总是笑呵呵的,可上了台,却那么尖酸刻薄,所以我不喜欢台上父亲的角色。不过那时我们村的戏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很出名。为了我们村文化生活的活跃,父母亲都付出了很多很多。母亲白天做活,晚上就给村俱乐部缝制戏装,父亲更是整天在外面排戏。“孩子,什么时候你长大了,就能上俱乐部叫你爹回来吃饭了!”“什么时候才能去叫你爹回来吃饭啊!”现在我更加能理解他们在那艰苦岁月里所做的一切,只因为执着的爱好,只因为渴望那些生活中的快乐!只因为希望整个社会的安详和谐。不管在什么环境里,在什么条件下,无论生活怎样的艰辛,人们都需要并努力寻求精神文化生活,以慰藉心灵,让平凡的日子多姿多彩。
家里来了客人,母亲需要招待,我们又小,父亲又要出去排练,没办法,母亲问我“跟你爹去看排戏的吧!”我记得清清楚楚,母亲拿出一件浅紫色的斗篷,上面是深紫色的葡萄花,里面还装了一个大大的兜,都是母亲亲手所缝,好像正在炖一个小鸡,母亲用一双黑色的筷子,顶上还有两层雕刻的花纹(后来知道是我姥姥家的筷子),从锅里捞出一个小鸡爪,用一张不知什么包装纸包了包,递到我的手上,我高兴坏了,那时候家里生活艰难,一般小鸡都是给客人吃的,我舍不得吃,装到斗篷的里子兜里,父亲牵着我的手,去了俱乐部,忘记了大人在排练什么戏,只是惦记着我的小鸡爪,一会掏出来啃一口,又装进兜里,最后只剩了筋了,还舍不得扔,那时还不知“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道理,只是天真的孩子,满足不了贪吃的欲望。因为家里家务活多,又都是母亲在做,所以父亲就经常领我去俱乐部,后来渐渐长大,记住了他们演的戏有《拾玉镯》《双锁柜》《姊妹易嫁》《李二嫂改嫁》好多吕剧,父亲总是扮演那个让人指责的坏婆婆,不讲理的寇媳妇,为人们带来不尽的欢乐。
一个人的爱好可能很难放弃,现在我才深有体会,就像我的诸多爱好,虽受到一些挫折,虽没能创造出荣誉和价值,但始终不想放弃,尽管身体在衰老,年龄在增长,可心里却一片海阔天空,只要能动,我就会不懈努力,去追属于我自己的梦,尽管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只因为我这些爱好就像我身边的孩子,到什么时候我都会倍加呵护。
岁月不会因你有过分的爱好而停滞,时间也不会因你有无尽的快乐而施舍,父亲年龄也大了,可还是在排戏,只要村里有活动,他必参加。后来我上了初中,每逢寒假,都想随父亲演出,哪怕拉拉幕,拎拎汽灯都高兴的了不得。那时没有电,演出时台子前面挂一排汽灯,演完一场趁拉幕的时候,有人得给灯打气,当时觉得也很亮。看现在演出的灯光绚丽多彩,五光十色,明暗交替,可村里早就没了俱乐部,现在的娱乐多种多样,谁会去看老百姓自己演的戏,谁又会分文不取毫无代价的付出呢?
有时母亲也为此生气,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母亲也有累极了的时候。父亲除了排戏,还经常和一帮年轻人在一起,写字画画,下棋,把家里的一些笔、纸、书都拿出去给这些年轻人,只要不干活,或下雨阴天,我们三间小厢房总是满满的,都是来找父亲玩的,下象棋的,请教写字画画的,或者是关于学习机车技术方面的青年,因为当年父亲曾经开过汽车,也是村里唯一在这方面的技术人才。正因为这样,我们村里叫人缘好,才平安度过十年动乱。
我一年年长大,初中毕业了,由于当时正值文革,我们没有资格继续深造,那年弟弟才十三,现在叫辍学,那时根本就不让上学了,每天都和大人们干一样的活,第二天公社举行考试,下午弟弟还在生产队里拔谷子,但居然考了全公社第一名,可是,录取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弟弟伤心的哭了,倚在我们家的那个单扇门的破门框上,哭了整整一天,饭也不吃,“吃饭吧,有些事情我们是不能改变的!”父亲眼里含着泪水劝解着哭了一天的弟弟,直到现在想起来止不住心酸,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难以理解,一个学习积极成绩优秀的青年,一个有理想抱负的青年,却失去学习机会的那种痛苦,可能比拿刀割你身上的肉还难受。后来文革结束,弟弟进了村里的科研小组,又到莱阳农学院进修了一段时间,也算圆了大学梦,比我幸运的多。从我们姐弟二人下学,家里就多了两个劳动力,父亲给生产队喂牛,母亲上场院,我和弟弟每天都在重复干着我们力所不能及,不愿意干的活,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年底结算的时候,我们家挣了一万多个工分,居然欠了生产队一百多元钱。一百多元,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啊,别忘了我们起早贪黑干一天活,才挣几分钱啊!那年的工分价值是每十个工分一角六分钱,我们一天才挣六个工分,也就是说我们劳动一天的价值是不到一角钱。一百块钱,天文数字。别看我们村当时欠社员的从没给过钱,可你要欠他的它却要现金,他能给你要死,三天开会,两天训话,不给粮食,不给烧柴。每到这时,老实巴交的父亲就没了主意,天上不掉钱,地下不长钱,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在哪里,从那弄钱,挨了训回家光生气。到了关键时刻,就得母亲上阵,母亲到了队部,找个不显眼的地方一坐,任你软硬兼施,只来个死不开口,可人家不给粮食,家里五口人等着吃饭啊!回家来就翻箱倒柜,找一点似乎能值点钱的破衣烂衫第二天去赶集,卖了钱好向生产队交啊,交了好分粮食,好歹能填饱肚子。所以在我结婚前一年,家里卖了最后土炕上搭的一条木板,已经一贫如洗,可能除了人再也没有什么可卖的东西了。我们那里是十里八村最贫困的地方,在我刚下学的时候,我们村里不到一百户的人家,到了和超过婚龄的有六十多个光棍,小的二十刚过,大的都五十多岁了,外村的姑娘不嫁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本村的都要找一条出路,谁愿意终生受穷啊!
我已经长大了,我的表姐给我介绍了她本家的侄子,也是隔一条街的邻居,我们也曾同学过,由于各种环境的影响,我在人际关系方面有很大的欠缺,虽如此,我却并不很了解他。当时父亲觉得离家近,“有点事我在家一叫你就听见了”父亲是这样说的,他太疼爱我们了,父亲想不到的是我们后来远离家乡,千山万水到北大荒落了户,临终前都没有见到我,真是世事难料啊!不孝的女儿今生再也难以弥补对你的亏欠了。
当时我们村里订婚婆家给八十块钱,就同着这八十块钱,我丝毫没加考虑就答应了。订婚的时候,我是借的堂姐的一套条绒衣服去的婆家。拿回钱来,第二天赶集,籴回十斤玉米,买回一些柴火,给母亲扯了一件白粗布衬衫,好歹救救急,所以不管后来婚姻多么的不如意,我都无怨无悔,为了我的家,为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虽然我的丈夫早早离世,值得欣慰的是我的两个儿子都健康孝顺。
由于我的离开,父亲对我和外孙的思念,又加上弟弟大了,家里又贫困,要给弟弟张罗盖房娶媳妇。因为在四十岁的时候才生的儿子,因此到我弟弟该结婚的时候,父母都六十大多了,也经不起操劳了,又加上盖房时,村里的刁难,我想当时的父亲不知是多么的精疲力竭,他病了,并且再也没有好起来。在他六十六岁的那年,患上了肺癌,病在给儿子盖房准备娶媳妇的工地上,为了能让他安静的闭上双眼,我弟弟提前结了婚。病重时,我们曾回家探望,但在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的时候,我却没在跟前。记得接到父亲病逝电报的一瞬间,我好像五雷轰顶,我再也见不到我慈祥的父亲了,我失声痛哭,哭的天昏地暗,那次丈夫没说什么,算是理解了我失去父亲的痛苦。
后来我回家探望母亲,母亲边擦眼泪边述说着父亲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弟弟他走之后,好好待你母亲,要给你母亲糊上顶棚,做上风门,免得你母亲受凉,不要惹你母亲生气,她这一生太不容易,害怕他走后老伴委屈,儿子叫到跟前,手拉着手的嘱咐,一个晚上,全家人都哭成泪人,那种生死离别的场景,那牵挂惦念,恋恋不舍,没有人能不感动。好像没提到我,因为他知道我回不去。可有谁知道,在父亲离世后的二十多年里,母亲又遭受了多少磨难痛苦,她的孤独寂寞谁能替她分担,一场重病十二年受尽病魔的折磨,父亲在天有灵定会痛断肝肠。
我的慈祥的父亲,在您的节日到来的时候,把我的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写出来,表达我对您的怀念,那时没有父亲节,您也没有过过父亲节,今年我把我的记忆和思念献给您,希望您在远方的天国能感受到女儿对您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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