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就想为外婆写点东西,却一直都不敢开始,怕我蹩脚的文字冒犯了慈祥的她。外婆已经走了两年了,新坟也已碧草深深。我害怕去回忆她,每次一想到她就忍不住流泪。即使在我脑海中她的样子逐渐模糊,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一去不回,我已经记不清那些旧时的点点滴滴,但我依旧能感受到和她在一起的温情。美好和快乐。有些感情已经刻骨铭心,说不清也消不去。
依稀记得她带着老花镜坐在屋檐下纳着千层底,依稀记得她佝偻着背为我们洗涤衣物,依稀记得她拄着拐棍一步一步趴着崎岖的山路,依稀记得她坐在电视机前认真看着云南山歌剧,感慨剧中的不孝儿孙,美女帅哥······原来,我还记得这么多,可我不敢去慢慢回忆,毎想起一件泪水便多一行。
外婆一生没想过什么清福,真正是苦难的一生。旧时走过两次,第一次那位去得早,留下年轻的外婆和年幼的三个儿女,到外公家也日子也不轻松。外公家里穷,那时没粮食吃,儿女接连去了好几个。母亲说外婆最疼她最小的女儿。那位小姨聪明乖巧,却因为那时家里没钱,由于出水痘发高烧带走了她年幼的生命。在农村孩子死后是不能正式立坟的,只剩下一个简陋的土堆。深受打击的外婆每天下工后都到小姨的坟前哭诉,直到天黑了才回家。我不知道外婆那时对小姨哭诉的什么,大抵也是她苦难的生活吧,孩子是母亲心头的肉,几个孩子的死去在外婆心头剜了一刀又一刀。艰难的生活却不允许她软弱,即使疼痛到麻木都不能歇下。
年老后儿子儿媳不孝,两个女儿远嫁,几年也见不到一次面。从小带到大的孙子也不听话。小学三年级开始,外婆就在镇上照顾我读书,一直到初一母亲回来。我清晰的记得回乡下的时候外婆眼含泪水,在镇上住了几年后又怎还想回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呢!可那时家里也不宽裕。
命运从来都是折腾人的,后来外婆在镇上住了没多久就中风了,行走不便。她刚中风的那几天四肢不得力,简单的翻身都不行,日常生活不能自理。我记得那时中午回来给她喂饭,她也哭,我也哭,哭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哭这该死的命运!
外婆在椅子上度过了她瘫痪的三年,那段日子里她只能通过一扇窗看看外面的一角晴朗的天空,挺拔的树,叽叽喳喳的雀鸟,飘飘洒洒的雨,只能在狭窄的窗口感受那丝丝缕缕自由的风。一扇窗又有多少风景?没有四季景色变换的五彩缤纷,没有天高地广,没有高山绿水,只有黑夜与白天的交替,生命在无情的慢慢的流逝。
外婆瘫痪的三年很孤独,几乎只有外公陪伴在她身边,打理她的日常生活。母亲陪伴我在外地读书,回去的日子也很少,最热闹的莫过于春节,儿女子孙都回家团年,可还间隙上演吵架打架的把戏。可外婆从来不抱怨,从来没埋怨命运一句。她总是用慈祥的笑容欢迎我们回家,总是静静地听着我们说话,听着听着便静静地打起瞌睡,沉静到她自己的安详世界里。她从不主动把我们拉到她身边陪她,从不抱怨儿女不在身边,从不哭诉儿女不孝,子孙不敬。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安详的,平和的心里一直存着一束阳光,藏在我们到达不了的地方,陪伴着她走过漫长苦难的一生。
病痛的折磨加上高龄让外婆慢慢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瘫痪后的她就像一个小孩子,会因为没有新衣不满,会因为豆腐块太小不吃,会因为自己把水洒在衣服上懊恼。她的脸上一直含着憨厚的笑意,会忘记眼泪,忘记用语言表达自己,忘记了快乐,忘记了痛苦,唯一没忘记的是她的儿女、孙子孙女。
外婆她生日后的第二天,我们刚好给她过完生日,她就安静地离开了,那时只有舅舅在家给她送终。那时我刚好一诊考试,坐夜的晚上我才赶回去。那时,我没感到多伤痛,我只是坚持回家送了她最后一程。我跪在她的灵堂前烧纸上香,眼睛干涩难受,却没有一滴眼泪。那时的我只知道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怎么才能那么多的泪水。我披着长长的孝布,却没有感受到那孝布承载的伤痛。我盯着遗像上外婆依然慈祥的笑容,为她送去生前从没有见过的那么多的钱,心中却疑惑、愧疚,为什么我不能和母亲一样大哭,明明我如此地爱她,如此地想念她。我甚至向来悼念的亲朋微笑,冷静的帮忙招待宾客。每次想到这个我都满怀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么爱我的她。直至今日,我已不敢去想念她,每次想到她都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痛与愧疚,每次想她都会热泪盈眶,我才明白,那些伤痛早已融进我的骨血,像一棵尖锐的刺插在我心上,一触即伤。这是对我的惩罚。
我还有好多事想说,好多话想记下,可我的眼睛已经苦到干涩,没有泪水浇灌的伤痛不能让我刻骨铭心。当我再见不到,再听不到,再感受不到的时候,思念是对过往不珍惜的最好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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