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东南酉阳县和秀山县之间的界山之一叫木桶盖,木桶盖东麓山脉,一道又一道,奇峰突起,沙岭纵横,古木参天,溪涧密布。那里就是海洋乡。在那些山岭上乃至悬崖上,有一位亲亲的嫂子为我采药治病,曾险些掉下悬崖。她付出的心血和代价,像木桶盖那样高,像木桶盖那样大,使我终生难忘,使我永远铭记。
1965年11月,从家乡跑几十里路,到海洋公社上坝大队教民办小学,第一年一人教一至四年级复式班,第二年还是一人,又教了一至五年级复式班。一个人一天累到晚,很有点吃亏之感;但想到山高沟深的重重困难使得这个大队的孩子们出外求学极为不便,所以又觉得自已苦点累点没有什么,且社会的需要就是个人价值所在,该苦累就得苦累,该付出就得付出,该奉献就得奉献。同时,学生家长甚至学生的祖辈们对我都很好,有人给我送菜送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使我乐意在此扎根。
谁知一扎根就扯也扯不脱了——其实在放寒假前,双脚因生烂疮而行走困难,咬牙坚持到上级规定放寒假的日子,因双脚的脚背、脚后跟的皮肉一起朽烂,神经系统高度敏感,我痛得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学生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放寒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师的病情源源本本地告诉了各自的父母家人。当时,文化大革命把地方各级党政“炮打”得到处瘫痪,一塌糊涂。但是,毋须上级发动,毋须领导动员,好几位家长及时赶到学校,劝我到他们的家里去住,由他们延医找药,但我都没有答应。学校就在聂家,教室就在他家的柴屋,而聂家劝我就在我的寝室(也是他家让出来的)住着,他们一定会把我照顾好。我不能让聂家老小遗憾。
对学生家长,只要年龄不太悬殊,我都称他们兄嫂。几泼兄嫂走了,又来了一对兄嫂。他们是学生张兴国的父母。嫂子叫朱明香,普通的装束,普通的容貌,只有一样不普通,那就是她的率真、恳切、热情与果断:“哪个都有出门落难的时候。到我家去吧!我有祖传草药秘方。”
天字第一号的情谊,天字第一号的优待,天字第一号的条件!更何况她的贤慧善良在全大队有口皆碑,说话很有诚信度和感染力。
难怪聂家老小也都一口赞成。
不容推辞,不容分说,亲亲的嫂子让张兴国的爸爸一肩把我背到他们家。嫂子亲切地说:“你哪天走得了,我哪天才让你走!”
亲亲的嫂子,我乐意服从你的命令,我愿意接受你的关爱,我无法拒绝你的好意,我不能违抗你的意志。但是,拖累你们,给你们添麻烦,我又怎么过意得去呢?
此后,亲亲的嫂子每天在坡上干活,除了带回柴草,总是紧抱一大包草药。回到家后,她除了做饭洗衣喂猪以外,还要给我擂药并贴到患处,还用布包好。
亲亲的嫂子,你给我擂药擂得那么细,那么细。你说:“药擂粗了,一要使患处刺痛,谁也受不了;二来药效也不能充分发挥。”
亲亲的嫂子,你给我贴药包布时,手是那么轻,那么轻;动作是那么慢,那么慢。你说:“十毛九快,痛了不自在。”
只要我不自在,她也不会自在。她为我这个患者想得是多么周到,关怀是无微不至,情谊是多么深厚啊!
亲亲的嫂子,你体贴入微,你发动全家人优待我,怕我寂寞,晚上一有空,就同家人和我聊天话家常。你常常发现我脸上充斥歉意,你总是安慰我:“天下人民是一家,你为我们教育子弟尽心尽力,我对你也要尽心尽力。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要过意不去。”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除了感动,就是感激。在她家养病的日子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给她家带来许多麻烦,惭愧而又惭愧,歉疚而又歉疚。该死的病魔,该死的烂疮,你不但给我带来了好多好多的痛苦,也给我亲亲的嫂子和她的一家人带来了太多太多的麻烦。
有一天,她赶龙坝泥去了。朱明香的邻居、另一位嫂子告诉我:她同邻居和全队人都很和睦。为了早点治好我的脚,她今天去赶场,要到她娘家再找两味药。
她娘家所在的龙坝泥属于酉阳县。从此,我认为酉阳人就是好:除了亲亲的嫂子而外,后来接触到的酉阳人包括我教过的学生,都像她那样重感情、与人为善和富有同情心。
听众乡亲说,亲亲的嫂子在经历了差点坠崖的艰险以后,果然增加了两味药,使我的双脚一天好似一天。在春节前几天,我彻底痊愈。我向他们一家辞行,一再感谢他们的大恩大德,他们一家都安慰我,还留我过春节。我说:“太感谢你们了,麻雀子也有个三十夜,我要回家过年。”
我在上坝大队教民办,一年千斤大谷,没有钱。回家前,身无长物的我只能给她家补一点口粮,其它也拿不出什么来。
即使能拿出什么来,也全然没有价值。亲亲的嫂子和她一家那血肉相连血浓于水的深情厚谊,我补偿得了吗?我报答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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