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的春末夏初,天气便已经非常炎热,却没有蝉叫声。中午,放学归来的我正狼吞虎咽着桌上可口的饭菜,电话便响了,父亲去接。我听不见电话那头儿的声音,但就凭父亲的言语表情,我就明白是何事了:身在老家农村的爷爷打来电话,说奶奶呼吸有点急促、困难了。我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虽说不吉祥,不敢说出口,但心里还是这样想着,担忧着。
父亲挂下电话,就跟旁边的母亲说:“我们得过去一趟,现在。”
“我也去!”我不禁说出了这话,但结果却大失所望——父亲不让我去,让我依旧上学去。于是,我的恐惧感又加重了一分,望着父母急匆匆的背影,我只好双手合十,祈祷奶奶的平安无事。
可天不尽人意,下午五点放学归来的我便接到了噩耗:我的奶奶今天下午去世了。这是邻居的奶奶告诉我的,妹妹当时也在场。妹妹听后,捂住嘴跑到屋子里;就可以听见,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啜泣声。我惊异于当时我并没有哭,我只是恨,恨父母没能让我去见活着的奶奶最后一面;我只是向邻居的奶奶徐徐地点了点头,便默默地走进了屋子。在屋子里,我流下了除了我再没有人知晓的眼泪……
傍晚下起了小雨,我想,那是天空也在悲伤、也在流泪。这时,母亲打来电话,说明天早上派人来接我们会老家。那通电话很是让我心痛,心痛的不是母亲的通告,而是从电话那边传来的震动了我整个耳鼓的“死人曲子”。
那一夜,我彻底无眠。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就走在了通往老家的充满土坑的黄土弥漫的路上。车的颠簸让我本痛得心又多了一份被摇晃的痛。但很幸运,车很快到了老家,我于是可以结束这一段疼痛了;可我也很不幸,在家乡的村口,我就远远地听见“死人曲子”的声音。那声音一共有两处,一处是村南,另一处是村北。听的最响亮的是村北那一处,而那一处正是我的老家屋子所在的地方。
到了老屋子,才发现,老屋子完全变了模样。土黑色的墙壁上挂满了刺眼的白布条,曾经的红对联换成了白悼词。房屋门前的花也没有了,连根也不剩。满耳朵只有人群的吵闹声和“死人曲子”声。屋檐上,台阶下,房门前,马厩后,都变成了黑白色的世界——我的世界也黑白了。
……
我不想写葬礼,生怕自己悲从中来,落下眼泪,打湿稿子。我讨厌死的奶奶,我喜欢活着的奶奶!
奶奶是一位很典型的农村妇女,可也有出格的地方。冬天,奶奶一直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的棉袄;夏天,则一直穿着一件有黄花点缀的白色背心;春秋天就一样了,不是毛衣,就是长袖子衣服再添一件外套。在衣着上,奶奶从不讲究好不好看,她所关注的地方,就是是否能温暖身体而已。这是属于很经典的农村妇女。
可奶奶也不像普通的农村妇女那般。
奶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有一次,家乡的学校早已放学,天已经变成墨色的了,可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奶奶便着急了,出门去寻找父亲。可她并没有慌张,而是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再行动——父亲这会儿必然在水坝便游泳、捉鱼呢!父亲从小便好这口儿,身为母亲的奶奶理所当然的应该熟知!
于是,奶奶走到了水坝边,找了个隐蔽处藏了起来,准备逮父亲个现行。果然,过了短短的一阵儿,在黑夜之中便可以清晰地看见在被天映成蓝墨色的水面上露出了一个人头,还可以听见水浪的拍打声。奶奶趁这时冲了出去。父亲一见,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手中的鱼也被他不经意间放跑了。最可笑的是,奶奶虽身材胖,但身手很快,父亲站起来后,胸口处还粘着一坨泥呢!
这件事是奶奶生前讲给我听的,她讲过好多回,每讲到这里她便开怀大笑,心底好似乐开了花。
我也很清楚地记着,那时候是一个停电的晚上,我躺在床上,奶奶坐在椅子上。停电对奶奶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奶奶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是瞎子。这是因为糖尿病的缘故,也正是这个缘故,奶奶身材臃肿。可奶奶身上最令我惊奇的是,奶奶嘴下有一个“刺猴”,如拿来毛主席的画照一比较,便可以发现,奶奶的与毛主席的“刺猴”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的!这便让我产生了敬意。
上文说过,奶奶讲故事一讲到那里时便会笑,并且连称自己当时“很聪明”,“竟能逮住狡猾的父亲!”但奶奶却不知,接下来便是她无知的展现舞台了。
奶奶对国家不是不闻不问的,而这个“国家”不单指祖国,还指着其它国家。也正是那个停电的夜晚,对正躺在床上扇着扇子的我说道:“咱中国就是利索,国名就两个字,不拖不拉的,‘美国’、‘英国’也都是这样;但看那啥子‘澳大利亚’、‘吉尔吉斯斯坦’,名字这么长,有什么用呢?也不气派。”当时的我,点头连连称是,可现在想来,是多麽的荒谬!现在我想,奶奶的在天之灵是否已经知道,祖国的国名其实叫“中国人民共和国”了呢?这比“吉尔吉斯斯坦”还要长了。
奶奶做事很有原则,在人们心中也很有威望。
那次老家有人来找奶奶商量事情,便上楼去了。我在楼下,自然听不全他们谈话内容,但还是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奶奶的那严厉的斥责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种事不能讲情面!”但奶奶并不是一直这般残酷,那次我站在奶奶的身后听,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恩,这事咱可以通通,不计较……”
奶奶去世后,有一次,隔着一户人家的邻居大婶跟我说:“你的奶奶很有能力。若要让她当上个一官半职的,准能让手底下的人服服贴贴的。她很聪明,又有一种威严在她身上,况且,她的手段该硬就硬、该软就软,从不含糊……”如此说来,奶奶却是这样。
奶奶很喜欢讲过去的事,除了家里的,她父亲的事外,她更喜欢讲大事,如:打鬼子。
她曾给我讲过,家乡的老屋房顶上有一个子弹孔,是当年鬼子打的。可那是她年纪不大,于是就跟着其他人撤走了,谁知道当时有没有发生枪战呢?依我看,想必是有的吧。可接下了她就会说:“你很幸运,出生在这个和平年代。生活好多了,咱个街、房子想必也该变了,只可惜奶奶看不见了啊!奶奶只记得你那刚坠地的模样。奶奶啊,只盼你有出息……”
奶奶啊!想必让您失望了,您的孙子辜负了您对孙子的厚望!
奶奶啊!请原谅孙子的不孝,到现在才为您写一篇文章!
奶奶啊!您在那个极乐世界是否安好呢?生活得怎么样呢?请您托梦给我,好让我转达家人!
您的孙子,在此落笔叩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