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八月二十六日,我回到家的第一天,然而成了我心中永远定格的记忆。
暑假偶然回家一次,发现母亲猛然间似乎苍老了许多,颤悠佝偻的身影勾勒令人难以收拾的刺痛。也许我并不懂得生命流逝的过程,也不懂得在一切即将结束之前的那种留恋与不舍。我只是坐在母亲的身边,她小心翼翼地翻出她年轻时的照片,诉说曾经的光荣与梦想,她怕我不能了解,所以笑的殷切而慈祥。我能做什么呢?除了一丝不苟地听她的故事,我挽留不住她的青春,我甚至连抚慰和陪伴一个孤独的母亲都做不到。她于是只能回忆,让那些泛黄的照片伴着她消磨那乏味的年岁。我依然过我的生活,因为母亲总是告诫我:男儿志在四方。为了自己的梦想,我在异乡流浪,似逐水的浮萍,似飞逝的芦花。只是她翻照片的样子,她回忆往事的表情,她的诚惶诚恐以及让我感到枯燥的口吻,却怎么也不能让我忘怀。
听到母亲的诉说,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轻轻地拥抱着母亲,母亲哭了——我肩上的热泪是母亲心情久违的释放。我在母亲耳畔轻轻地说了声:“妈,我回来了,这几天都不走了,想和您拉拉话。”母亲把我松开,双手拉住我的双肩,上下不停地打量,微笑着说:“妈知道你自小就喜欢跟妈拉话耍嘴皮子。我儿,你怎么瘦了?”妈的眼睛——深深地凹陷着,那是岁月无情的赐予,显然与她那些泛黄照片中的眼神判若云泥。我又有何理由还跟她抱怨我的生活?我笑着说:“妈,我瘦了吗?没嘛!”在母亲面前我像小孩子似的打了几个转,母亲轻指着我鼻尖笑着说:“多大了?还顽皮!”
晚上我和母亲一宿未睡,我们聊了一夜。好久没有拉过母亲的手,我突然拉着母亲的手,当我伸手握住母亲的手的那一瞬间,我怔住了。原来在我记忆里那双柔软而富弹性的手变得干裂粗糙了,还有点僵硬的感觉。当我的手指碰到那宛如锉刀上那些细细的毛齿,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忙说:“没办法啊,人老了都会这样。”母亲跟我聊了很多关于我小时候的事。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梦里哭着喊妈妈,母亲被我的哭声吓醒了,跑到我的卧室发现我是在做梦。她把她的手让我枕着,就那样趴在我的床沿上,一晚上,手都麻了。我跟母亲说,前不久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母亲逐渐地离我远去,我拼命地拽住母亲的手,最终还是徒劳,母亲走了,漾在我手心里的是一捧晶莹的泪。母亲笑说:“妈即将年逾花甲了,终究不知在某个时日离你们而去,没有人会长命百岁,你是妈生命的延续,你安顺妈就心宽了。”
“妈,那只是一个梦”。
母亲微微的笑说:“对,一个梦,一个未就的梦,我还要看着你学业有成呢!”这一夜,我和母亲聊了很多关于生命因果的话题。
生命中有太多的感动画面,我抓不住也留不住,回忆里尽是无缘无故的印记和惋惜。小的时候不懂得怀念,长大后却全然不知。于是母亲从我小的时候,就开始帮我拍照片。还在襁褓的时候,还步履蹒跚的时候,还手舞足蹈的时候,还欢呼雀跃的时候——我有很多母亲帮我拍的照片,那时还被呵护、庇佑着,不知天高地厚,躲在母亲的怀中,我是安全的。母亲在我不谙世事的春秋和晨昏,带我走遍了生我的那座狭窄的城市,在每一个暗藏着感动的角落,留下我们的笑靥。于是我有了自己的相册,一点一滴,都是记录我成长的过程。在这旷日持久的人生路途中,母亲赋予了我太多的感动。
而我对母亲更多的是愧疚,一份难以弥补的愧疚。因为看厌了故乡的那一幢幢矮矮的老屋,我远离了那翠影间时高时低、溅起夕阳、溅起暖烘烘的俚语与乡谣的捣衣声;远离了那暮岚遮掩的远山背后老树与繁叶间藏着乡村的岁月;远离了乡村炊烟袅袅的日出日落……但母亲从来就不计较,总微笑地说:男儿志在四方。
“母眷儿长江水,儿念母扁担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母亲从来就不认为这句话具有正确性。母亲给予我的实在太多太多。她给我的爱是我迷惘时苦口婆心的规劝;是我远行时一声殷切的叮咛;是我孤苦无助时慈祥的微笑。母亲的爱,犹如一缕阳光,让我的心灵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受到温暖如春;母亲的爱,犹如一泓清泉,让我的情感即使蒙上岁月的风尘依然清澈澄明;母亲的爱,犹如一滴甘露,亲吻干涸的泥土,用细雨的温情,用钻石的坚毅,期待着闪着碎光的的泥土的肥沃;母亲的爱,不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凝固点,而是一条流动的河,这条河造就了我生命中美丽的情感之景……
去年八月二十六日的所有画面,光和影没有预言的交错,留在我人生的相册里,是刻下来的幸福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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