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２０１２年５月１３日，是今年的母亲节。

　　现在是早上７点４９分。入夏以来，天亮得越来越早，太阳也出得早，早上７点半，太阳便照着楼下院子里攀枝花的树梢了。今天早上是因为有淡淡的阴，刚才才没有见到太阳，不过这会儿也有淡淡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紫藤花上了。因为这淡淡的阴，从窗子里进来的风比前几日清晨要凉一些。

　　我知道，母亲，这会儿您一定已经做完了许多事——您每天总是起得那样早。记得小时候，我睡在您的身边（我明明是睡在您身边的），可是，每天早上醒来，我却总是看不到您——您总是起得那样早。我若是问奶奶，奶奶会告诉我您今天去了哪块地里，还告诉我说您都已经出去多少时候了，这会儿怕是包谷地都锄完一大片了。记得您总是说，早晚天凉一些，好干活，为此，您常对奶奶说，做好了晚饭不用等，你得乘着还看得见，在地里多做些活。可是，奶奶和我都明白，就是白天最热的时候，您在地里也从来不曾歇着。

　　您每天总是起得那样早，直到如今，您就快要七十岁了，这一点依然没有改变。我有时候回到老家，每天黎明，就听到您轻轻地早起——这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您每天都和黎明一样早。您起来，挑水，喂鸡，割草背草，收拾镰刀锄头，以及院子的角角落落，您会用灶灰洒在上面，扫掉院子地上的一片鸡屎，或者又扫一扫那堆沙，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总要把那堆沙子弄得一地，您把弄散的沙子再扫好，盖上塑料布。您做完这一切，太阳才刚刚出来，您打开牛圈，赶着牛出去放牧。

　　是的，这会儿，您一定已经做完了许多事，好在，如今家里通了自来水，不用再到井里去挑水了。您就要赶着牛出发，或者，您已经赶着牛在路上，您要把牛赶到你最近看见的最好的草坡上。因为种植烤烟和核桃，这些年，村里的地越开越多，近处的草坡越来越少，您放牛的路也越来越远。然而在您心里，牛就是最重要的，记得那年冬春干旱，您为了能让牛喝上水，不惜辛苦，赶老远的路去放牧——这数十年来，您对生活的姿态从来没有改变过。

　　上个月，您托一位同乡大哥带给我一袋干荷包豆，那是因为我向您说，我喜欢荷包豆的豆米煮的汤，又香又白。那天，您在放牛回来的路上，遇见回老家的同乡大哥，您为了赶紧把牛赶回家，把那袋豆子带给那位大哥，紧跑了几步。同乡大哥后来把豆子给我带到家里时，向我描述您那天着急跑路的样子，说话时，摇着头，感叹一位母亲的深情，我明白，他的摇头，不是否定，而是触动心怀的感慨。也正因为如此，他把这袋豆子亲自给我带到了家里，他对我说：“或许当年，我的母亲也便是这样的吧。”

　　您在家里，每日放牛，做活，没有一天不辛劳。可是，我也深深地知道，辛劳了一辈子的您，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我曾一次次邀您到我身边小住，可是，每次来了，您却总是要着急着回到乡下的家，您说在我们身边，没有事让您做，您待不住，您说，每天让您就那么待着，您得待出病来。而我每次回到老家，离开的时候您总是不高兴，说我着急。我知道，我和您，我们都深深地陷在各自固有的生活里，无法自拔。

　　今天是母亲节。昨天晚上，您外孙女回到家的时候，放下身后的包，然后从包里给我拿出一个礼物，那是一瓶雅芳的香水。“妈妈，这个给您，明天是母亲节。”雅芳的香水价格不低，我猜着，女儿她一定是攒了许久的零用钱。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母亲，我还没有给您准备礼物，甚至，我还知道，身为母亲的您还不知道有母亲节这个节日。母亲，这都是我的错，一年一年的三八节和母亲节，我都没有特别向您问候，也没有特别给您买礼物，母语从小教给我的朴素以及笨拙，让我表达不出那些祝福和爱意。

　　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写下一些文字，反反复复，您是我的文字不能离开的温暖的沃土。因为不能时常陪伴，因为内心里那些深深的歉疚，每一次，我写您的文字在报刊杂志上刊出来的时候，我曾觉得那些文字，像是稍许安慰了我的那些歉疚。然而此刻，我却发现，我对您所有的歉疚都还在心里鲜明地突兀着，没能被任何一篇写您的文字稍许抚慰。我也想起，我反复写着您的那些文字，我从来也不曾让您读过。我是没有勇气吧。母亲，在您如土布般绵密厚实的岁月面前，我的文字，它只是最脆弱的表达。

　　您带来给我的那袋豆子，我当晚就全部泡上了，第二天，全部剥成豆米，放在冰箱里。每一次，取出一把豆米煮汤的时候，我便想起那位同乡大哥描述的您赶着牛着急跑路的样子。同样身为母亲，我对女儿，不如您对我那样深情和慈爱；同样身为女儿，我对您，不如女儿对我那样细致和温情。母亲，我到如今已越来越深地发现到，一个人的局限，往往是明白着自己的不对与不好，更多的时候却是无力一一弥补。

　　院子里的紫藤架上，太阳已经升得更高了。此刻，您一定在山坡上放着牛。在村子里，您每天出去放牛总是最早的，回来的时候总是最迟的。您把牛也当作孩子一样，在您的精心放牧下，家里的那几头牛都毛色锃亮。

　　在这个节日，虽然我仍然无法对您说出我的祝福与爱意，虽然我仍然没有勇气，把我写下的这些文字有一天呈到您的面前，然而不能改变的是，在这人世间，您是我唯一的母亲，是您，给了我最多、最深情的爱。此刻，我还是要在这里默默地写下这句话：

　　妈妈，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