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叔终于决定要铤而走险了。
他已暗自观察二狗半个多月,基本上摸清了他的行动规律。
他发现二狗几乎每天下午四点多钟都要从他的店里出发,拿着一个装满钱的大黑皮包到附近的一家银行去存款,而每次都要经过一个行人很少的路口。他决定在那儿下手。
他已准备好各种作案工具:他找好了一把大斧头,在外边包上厚厚一层棉花(他只想砸焖他,并不想要他的命);他找好了一辆摩托车(那是他从外地一家修理铺买来的一辆二手车)。
他要戴上头盔。他也设想好了逃走路线(他决定抢完钱后直接开往城外),那条路线他已经跑了好多趟,他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他已跟单位请了假,说他要到外地去给儿子看病。
一想起生病的儿子,他就愧疚不已。儿子已经病了好多年,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他总不能眼看着儿子死去。
为了给儿子看病,他已经借尽了亲戚家所有的钱。邻居们也不再借钱给他。他们都知道他没有钱还,借给他就等于打了水漂。二叔实在没有办法再筹到更多的钱。如今他们家吃饭都成了问题。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老伴儿也早在两年前去世了。他已经想好,如果不成功,就让他跟儿子一起死去吧。他要死在儿子的前头。
他无法想像儿子死在他前头的情景。如果他先死了,儿子就成为孤儿,说不定政府就会出面帮助他照看儿子。那时他就不用操心了。
在他要行动前的头一天晚上,他看着瘫痪在床的儿子,泪水不住地流下来。儿子已二十多岁,可由于长期瘫痪,加上营养不好,已经非常黑瘦,像个木乃伊了。
为了给儿子治病,他已经欠下六七万元。就是不吃不喝,靠他做清洁工那微薄的工资也要十多年才能还清。而二狗家却经营着一家大店铺,兜售着他从外地进来的时兴服装,渐渐成了附近有名的有钱户。
二叔也曾想向二狗家借钱,结果反被奚落了一顿。二叔羞愧难当,继而生恨。他决心铤而走险,抢他一笔,如果成功,他就带着儿子到外地去看病,再也不回来。如果不成功,如果不成功--唉,那就是命吧!
虽说他家穷,借了很多钱,可毕竟没有做过违法的事。这一次也是逼不得已,良心已不会给他造成很多痛苦。他总还存着一丝幻想,万一成功,他就有钱给儿子看病了。
儿子的病不是看不好,只要有钱,是能够看好的,他对此坚信不疑。他打听过,北京就有一家医院能治坏死的病,不过就是需要很多钱。所以他得想办法筹钱,只要有了钱,就有了希望。他老赵家不能在他这儿就断了根儿。
如果治好儿子的病,他还要给儿子娶个媳妇,让媳妇给他生个孙子,只要有孙子,能看到孙子,他就能对得起祖宗了。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眼前他需要筹集足够的钱,先给儿子看病。
他一夜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不知不觉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真的要行凶作案了,他觉得心慌慌的,老是跳个不停,他需要鼓起老大的勇气,他甚至觉得手脚都没有力气。
他起了身,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儿子,又检查了一下他准备好的作案工具,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
他先是给儿子做了早饭,端给儿子吃。儿子真是个好儿子啊,自从他十五岁生病,慢慢地卧床不起,儿子的眼神里就透露出痛苦。他看不得儿子的眼神,总是刻意地回避着,这一次,他端着饭给儿子吃,也许是觉得机会不多了,他非常留意地与儿子对视起来。他的眼里噙着泪水。
儿子的目光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显得很呆滞,很无奈,很无聊,很没有精神。
他的心像刀绞得一般。无论如何他都得要冒这个险。他觉得这种生活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他想起他的老伴儿。老伴儿也是由于生活的拖累而积劳成疾过早地去世的,他已经比老伴儿多活了两个年头。他真希望是自己先走,人活在世上,他觉得没有一点乐趣,整天都要为钱而忧愁。
老伴儿临走时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憨二,儿子就教给你了--”妻子的眼里流露出不舍与不放心。一想到这里,二叔的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二
我在监狱里见到二叔时,他好像是快死的人,脸上一圈圈的皱纹,目光呆滞。他儿子已在他进监狱的半年后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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