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变化最大的该是孩子和老人以及随性栽在院子里的树。呱呱坠地的婴儿,十年后长成羞涩的姑娘和壮实的小伙,这种变化着实让人惊喜,就像院子里的合欢,铺天盖地的花儿开满了枝头,该是怎样的繁华和热闹!可是,十年的光阴,也如刀具,一点一点在老人们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沟壑,甚至的,就隔断了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永远的离我们远去,如飘散了的炊烟,弥漫在村子的上空,却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父亲凝重的脸庞挂在墙上的镜框里已经十几年了。母亲每日守着他,从乌发首到了白头。无法想像母亲独自一人,在夜深人静或风霜雨雪裹起来的孤独里怎样和父亲对话。母亲把父亲从老家搬到了新屋,肯定不断对父亲说着:我们又搬新家了,你咋就不知道享福呢!有人给母亲介绍老伴,母亲劈头盖脸地“训”人家:我有孩子呢,孩子们会管我的,我怎么能给孩子们脸上抹黑呢!可是孩子们一个一个都飞走了,我一翅膀飞走了十年,把母亲硬生生搀和在了我的经历和记忆里。母亲为我焦虑,时刻为我做过的种种,做母鸡护雏一样的辩解,夜晚却要承担鞭挞一样的疼痛。
我有千万条不回家的理由,我也能达观的把我的苦难看成是我人生的一笔财富。可是母亲却不能脱离人情的桎梏和对儿女的牵挂。弟弟及弟媳的唇枪舌战和含沙射影,把要了一辈子面子的母亲的脸面撕裂的粉碎,她就像寒风中的一株野草,被无情的风吹着,而我,躲得远远的,连一个旁观者都不是。或许,是相框里的父亲在支撑着她,她坚信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果然,我回到家的那一刻,母亲的笑容舒展开了,背也不驼了,穿着我给他买的新衣服,扬眉吐气了一把,我却愧疚的如那烟花,升腾起来的优越感刹那间就湮灭了。
大伯几乎是老态龙钟了。大妈死了刚半年,他就着急着找一个老伴,所有的孩子都反对。谁让他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退休金呢,岂不被人霸占了去吗?窥视一下都不行的!他给了孩子们生命,每个孩子都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却绝不允许父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或许因为割不断的血脉,我看到他蹒跚的步履,泪水竟滂沱地流个没完,至堂哥堂嫂生厌了,也仍然止不住。
十年的光阴不但能催人老,也能埋葬一个人的希望和幸福啊。门外的鞭炮热闹的响着,家家飘出饺子香,大伯冷冷清清守着偌大的屋子,任凭电视剧兀自演着。临走,他倔强的,要送我到门口,他就那样站在风里看着我,直到我拐过屋角。他凝视的眸子里,是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吗?
人老了,面对的,都是生老病死。大多数人的经历竟惊人的相似。我的大姨也在前几年去世了,大姨夫便也饥渴地找寻一个伴侣。表哥表嫂以离婚为要挟,让他一次次松开握住了女人的手。“太冷清了!”大姨夫的一声叹息,我听得几乎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是呢,院子里,屋子里,墙角,甚至炉子里的火,没有一丝儿人气。如果这就是人生的结局,不过又如何?或许,人只有老了,才体会到那种孤独吧。
这其中,我的三伯倒是勇敢的一个。三大妈死后,他不停的求人找老伴,在家人无数次的反对下,他以雇保姆的名义,把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留在了身边,那种暧昧的关系,任谁都看得出来。所有的子女都感到羞辱,都不再上门。
写到这里我突然有些迷糊了,我是该同情他们还是反对他们?可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会擦出怎样的爱情火花?看来还是我的造化不够。但我宁愿相信他们是有真感情的,而不是三大伯想用金钱买回失去了的青春年华和所谓的爱情。年轻时他对三大妈的不忠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看法。
我矛盾了,我真不知道该为母亲的忠贞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她的孤独无助感到悲哀,我更不知道该对那些渴望有人相伴的老人感到耻辱还是该为他们喝彩。总之,我还没老,体会不到他们的思想,他们是怎样的一种人生态度!
这个冬天,真的有点冷,离开了有暖气的屋子,冷风总是透骨的寒。只有当老人们粗糙而温暖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时,我才感到来自亲情的温暖,其它的,随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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