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已近黄昏了,太阳拖着长长的晖光透过窗户斜射到我的脸上,有一抹轻微的舒适。我是被电话吵醒的。通常午休时我都让电话关机的,然后一觉睡到傍晚。我是一个十分贪睡而又懒散的人,在乡下时婆婆常常这样批评我。电话是小舅打来的,他说婆婆出事了,叫我回乡一躺。是不是生病了?我追问到,没有回答。半响,小舅的声音才又响起,他说你回来就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我的胸口一下子沉闷起来,好重。
每当天还未破晓,一切还沉浸在静谧中时,婆婆就早早地起床来然后扯着嗓门把小舅,舅妈一家老少给喊起来。她忍受不了别人偷懒,既然是农民就得该早出晚归,劳动容不得半丝怠慢。为此,外公没少说她。她也不和外公争吵,只是安静地听着,待外公唠叨完她早已把他最爱的菊花茶泡好了。大舅劝她不用在种地了,外公倒没有说什么,可婆婆死活都不同意,六旬的老人了,猪照养,地照种,任凭家人怎样劝说她都一意孤行,听不进去。有时,我会问她,婆婆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呢?不种地,不养猪岂不是很好吗?她总是说我小孩子家的不懂事故,她自己养的孩子她很了解,然后眼里淌过几缕深邃。
我一岁半几开始和婆婆一起生活,因为是独子,父母不常在身边,她和外公对我特别疼爱。虽然生活在农村,可我一丁点农活也不会弄,为此我总是被别人嘲笑说是被娇惯了,婆婆却骂道,得,得,在学习上你们谁能和他比,我们中儿不和你们这些没教养的比。随着学业基地的不断转移,慢慢地,我开始在异地不断地流转;渐渐地,开始思乡,想念外婆,品尝了“异乡为异客”的滋味。大学后,离家甚远,更是难得回乡一躺。一次,我放假归来,居然破天荒地在街道遇到了婆婆。婆婆,你来干吗?年纪大了,不要随便上街,街上车杂人乱的,我对她如是说。没事,婆婆边说边慌忙把面前几个破烂口袋拢起,脸色有些尴尬,眼神在刻意躲避我,苍老的面容上竟有几丝红晕。婆婆,那袋子里是什么东西?我问道。没什么,她的眼睛没有直视我,快回去吧,我还有一回儿呢!然后她把脸侧往一旁。我越发好奇了,趁她不注意,一下子把口袋夺过打开,一股烟味扑鼻而来。这,这不是外公最爱的旱烟叶吗,怎么,怎么会在这?自从外公过世后,他所有东西都给烧了,现在看到他的烟叶我感到十分诧异。没,没,我也是无意发现这烟叶的,反正留着也没用,不如拿到街上卖了。婆婆的嗓音有些沙哑,讲完这些话后她咳了好一阵子。你是不是生病了,婆婆?她没答。我突然感觉一阵心酸,舅舅们没拿钱给你去治病吗?我又问道。没,停了一秒,外婆改口道,不是,他们也没钱呢!农民很穷的。小舅不说,那大舅呢,他是煤老板,没理由没钱。我反问。他只认把你公公养老完,不关他的事呢。那怎么行,难道他不是你扶养大的?我很鬼火。快回去吧,我一下子就好了,你先走。
后来我时常在回乡时看到婆婆在街上卖东西,心里总是有些疙瘩,隐隐地有些担忧。
我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回到故里时,天色早已黯淡,家门紧紧关着一种不好的的预感袭来。我推开大门,一口棺材赫然躺在屋中央,周围跪倒一片,有人在小声哭泣,有人在默哀。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极限,浑身松软。
是后来我才知道婆婆的死因的。隔壁的婆婆对我说,那天婆婆和她一块儿上街卖东西,因为婆婆实在没钱去医院,所以不得以才又拿了些破烂去卖来换一点医药费。街上车流不绝,穿梭如剑,正当婆婆在四下张望寻买家时,一张面包车疾驰而过。然后,隔壁的婆婆哭着对我说,我婆婆当场被撞倒在地,血洒了一片,待她跑过去时,车辆早已远去,而婆婆也断了气。
乌云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散发着几分燥热,酝酿着几分不安。大风扫过,几滴雨星洒下来,快下大雨了。今天是举行婆婆葬礼的日子。凭什么这办后事的钱得我来付,一个缩头缩脑的男人说到,再说,他接着道,当初分家的时候不是说好了我只负责养男老人么,妈妈的后事则是你们兄弟俩的事,与我何干?男人说完后掏出纸巾来小心翼翼地擦着他那原本就很雪亮的皮鞋,然后手一挥,纸巾优雅地飞出去落在地面。这男人是大舅。我没钱,一个西瓜脸不耐烦道,眼睛斜视着棺材,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他老母,而是装着一个死了还向他要钱的怪物。这便是二舅。要说没钱,你们能我比!一直沉默的骨包皮得意起来,眉毛上挑,脸上的神气好像他就要打胜战了,这便是小舅。这事说不清楚,就不抬了。大舅抱起棺材使劲一推,棺材就滚在场院的地上。大雨突然瓢泼起来,滴在棺材上的滴答声刺人耳膜。我伫立良久,突然感觉婆婆很悲哀,不知是她的悲哀还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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