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我没有见过这种花,一色米粒大小的喇叭筒,非常朴素的灰绿色,一如未到及茾之年的少女,尤自带着几分青涩。花普通,却开得极其灿烂,星星点点,花瓣簇拥着花瓣,若夜空中爆开的一朵素色的烟花,在我透过窗口看到她们时,我的心也被那烟花般的美丽震憾了。
那丛花,就悄然绽放在厨房外的窗台上,我也是偶然一瞥,才发现她的存在。狭小的窗台下就是丈余高的土坎,真不知这花依附在了何处。况且这已经是在秋天,刚刚坐在屋前的晒坪时,还刮了一阵不小的风,未到深秋,晚风却已经有了凉意,几片已然枯黄的白杨树叶打着旋儿落在我的身上。
近几月来我常奔走于自家与岳母家之间,从盛夏到秋意阑珊的季节,里间的卧室里,岳母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目光散漫,没有血色的脸庞上有着几分浮肿和萎黄,如果不是依靠他人,她已经无法再站立起来。我无法体会一个人失去健康与自由的感觉,她这次发病,已历经三月,连续的住院治疗也未曾好转,药石罔效,在这种情况下,她们选择了迷信这种最无可奈何的方式。此时那位年轻的术士正在起坛作法,作为晚辈,他们决定的任何事我都只有选择支持,此时亦然,我安静地看着香火,一言不发。
岳母身体一直不好,至少从我认识她起,她就有糖尿病、高血压等好几种慢性疾病,因为常年得不到系统的治疗,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六年前她首次中风,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复中,半边身子已经失去知觉,性情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岳父多年一直在外工作,天南海北,整个家庭全靠岳母一人支撑,她是一个手艺不错的裁缝,经年在乡间替人缝补衣裳,回家后还要打理家里的水田旱地和陆续出生的三个孩子,常年的劳作奔波在她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岳父甫一退休,或许是紧张的弦突然松弛,她就病倒了,从此再也不能下地干活,岳父接过她手中的锄犁,默默地料理着家里的几分薄田。
岳母的记性非常的好,四里八乡的人际关系一清二楚——或许这也与她经年在外奔波有关系,她其实是一个非常开朗的人,喜欢爽朗地笑,喜欢唱花鼓戏,还能字正腔圆地跟着哼上几句。每次到我家我都早早准备了花鼓戏给她,可她听着听着就会睡着,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出现严重的问题,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大概是因为她必须选择当家作主的原因,她的性格非常倔强自负,一般人很难说动她,而一旦她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这样的性格处世很吃亏,所以她常被庸医所误,而对我的好言相劝置若罔闻,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其实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或因疾病缠身,岳母已经流露出厌世的情绪,喟叹疾病何以总缠着她不放。我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常规的药物治疗已经很难凑效,更多的是需要康复治疗,但那一系列的物理疗法无疑非常痛苦,岳母此时已经没有承担那些高强度运动的信心和勇气。可如果放弃治疗,她这辈子恐怕再也无法正常行走。我不太懂得劝慰,也说不过倔强的,所以,所有祝福只能默默地藏在心底。祈祷当这场秋雨消散,当渡过漫长的严冬,当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很想把她扶到窗台前,要她看一看那片灿烂的野花,告诉她,不管是在春天,还是在秋天,都有花儿在无声怒放。或我们感叹上苍不公,生命无常,为何就要降疾苦于人世间,为何就要让好端端的一个人,从此卧病在床。然而,这一切谁都无从选择,所以,我们只有坦然面对。在疾病面前,在困难面前,我们都要把自己当成一朵花——就如窗台上的那丛坚强的野花,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在壁立的土坡上,在秋风中,默默地,努力地,璀璨地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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