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年轻时漂泊得狠了,一旦手里有点闲钱,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
说是闲钱,其实两夫妻加起来也只有三万八千,因陋就简,选中西影路上一套八十几平的两室一厅,在顶楼,冬冷夏热,交通不便,所以便宜些,连装修也不过十一万——借了七万。
第一次觉得存钱是一件挺有意义的事。虽然此前也从没有富过,但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穷,与其说是潇洒,不如说傻,对钱没概念,有了就花,因为没有大笔消费,也没觉得紧张。论起来,买房还是第一次超前消费。
忽然一元一角都有了实在的意义,可以喝速溶咖啡时就不必一直惦记着手磨,吃饭并不是非要在西餐馆子里才能坐得住,朋友聚会没必要次次都抢着买单,化妆品减一个档次也擦不坏人——集腋成裘,就像《项链》里的女主角存钱赔偿假珠宝一样,终于一点点把债务还清了。从头至尾刚好一年整。
于是发现,原来如果钱稍微省一点花,是可以很快存起来的。这样看起来,两室一厅倒又不够惬意了,因为它实在配不上我这样的节衣缩食,目标不够远大,努力也连带没价值。得陇望蜀,人之本性。没房子的时候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有了房子,却希望是一个能叫自己满意的地方。我想要一个宽敞明亮有落地窗的大书房,想在阳台上放置垂花的吊椅,想浴室里装得下带冲浪设备的整体浴房,想朋友来的时候有现成的客房供应……这些,都逼着我非得赶紧换房不可。
于是,三年后,我在西航花园有了第二套房子,复式,室内三错层,一楼带车库,它可以满足我上述所有要求,然而每个要求又都打一点折扣:书房的确很大很宽敞,一整面墙的书柜装满了我的精神食粮,可是窗子并不是落地的,所以只得被迫把阳台打通了,封了塑钢玻璃,使采光更丰富;阳台上放了吊椅,但是阳台不够大,吊椅旁想再放一张咖啡桌,就会显得拥挤;浴室里购置了整体浴房,但是不能买我最心仪的三角形双人浴缸,因为浴室不够大;两间客房足以使有朋自远方来时宾至如归,但是交通不便,请人家住,人家也未必愿意……即使这样,装修费用还是靠卖了旧房子才付得起。
总是这样的难以满足,总是这样的望洋兴叹,我一直希望可以有更大更好的房子,可是房价一直在涨,一直在涨,存钱的速度简直追不上消费的速度,而变化又总是比计划来得更快。
2003年时,我忽然静极思动,又想着出来工作了。新单位在友谊东路,倘若每天从灞桥驱车去上班可实在是太远了,咬咬牙,便又在东大街上买了一个很小的单元,只有一室一厅,五十平,却也要二十万。
没住上三年,单位忽然又说要搬家了,搬去西高新。我每天一闲下来就开始扳着指头算账:是把菊花园的房子租出去,自己在西高新再租一套房子划算呢?还是干脆另买一套小房子,用租金付房贷?
朋友听了我的计划,纷纷咋舌:你买那么多房子干什么,莫不是想做地主?
我想了想,还真有点那奢望。仙人掌对小王子说:人是很辛苦的,他们没有根。房子就是人的根,没有房子,就没有安全感。俗话说“狡兔三窟”,我总不能活得还不如一只兔子。尤其是到现在还会梦见自己在大雨中找房子,就更觉得背后有只狼追着,非得有个窝让自己躲进去才能心安——而且只是一个窝还不够,风大雨大,谁知道哪一天那个窝会被山崩地裂吞噬了呢。
小时候学填词,记得有一句“人在天涯家何在?处处天涯处处家”,念得自己泪流满面,因为没有根的人,只觉得处处天涯,却找不到家。
独在异乡为异客了那么久,一直自命为天涯浪人。婚姻是可以让旅人停下来的驿站,有句话说是“爱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但是能使婚姻稳定的,却是房子。有了片瓦遮头,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才会倍觉亲密,有种寒暑与共、相濡以沫的亲切。
记得以前租房子的时候,连窗帘也懒得挂,屋中从无隔夜之菜,随时一副打包便走的样子,连婚姻也显得薄脆而轻浮;后来终于有了第一所房子,两个人齐心协力地存钱还钱,为一块壁砖一张桌子斤斤计较着,忽然就觉得有了真实感,在灯下望着那个低头算账的人,心里不住地想:他是我的丈夫啊,他以后要和我一起在这里过活了。再后来有了更多的房子,便想着,要是有一天不好了,想离婚,分房子都是件麻烦的事——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可是前头不是说过吗——“得陇望蜀,人之本性”,有了房子,总得再寄望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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