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我都会和妻子领着孩子回家过年。因为平时我们回去的次数少,所以,每次春节回家,都显得特别正式和隆重。
可是,那一年,情况有些糟。那一年,妻的父亲去世了。老人得的是癌症,头年春上查出来的,赶快去了北京,做了手术。手术后,老人的病情并不见好转,相反,身体更加虚弱了,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我们都很担心。曾听人说“大病不过两个秋”。意思是说,得了这病的人,很难捱过两个秋。“两个秋”指的是麦秋和大秋。此后的日子,我们都过得战战兢兢。还好,老人平安的度过了那年的麦秋和大秋,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年来,老人又平安的度过了麦秋,我们都很高兴,总以为老人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哪成想,眼看大秋就要过完了,老人却没有挺过去。老人去世的那一天,是阴历八月十五,一个好日子,这更让人悲痛不已。尤其是妻的母亲,坐在床边,神情木木的,戚戚地说:“你这一辈子就是受累的命,你不会享福啊。”完事后,我和妻怕她一个人在农村孤单,就接到城里来,和我们一起住。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底。那几天,我的心里颇不平静,我总在想一个问题:我该用怎样的话语,说服老人,让她心平气和的放我们回家,而自己又不感到孤单寂寞呢?
腊月二十八,单位放假。我兴冲冲地回到家。我自觉,对于那个问题,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一进家门,就见客厅的地板上放着两个包裹,看来,妻子已经为明天的回家打好了行囊。
我往沙发上一仰,随口说道:“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妻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明天你和孩子先回去吧,等过了初一,我再回去。”
“那,那怎么行?”我心里咯噔一下,连惊带急,说话也结巴了。
是啊,那怎么行!母亲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我们都回家过年;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说说话,唠唠嗑,谈谈我们的工作,聊聊村里的事情,那该有多好。母亲是个传统的农家妇女,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偏偏我家人口少。在我和妹妹还小的时候,母亲曾和父亲商量,准备再要一个孩子,但是,父亲没有同意。为了这个,母亲还和父亲别扭了好几天,不知埋怨了父亲多少回。现在,妻子这个出人意料的想法,母亲会接受吗?母亲心里能好受吗?
“我已经和妈说好了,初二就回去,妈也答应了。”
“……”我还想说,但出口的话不好听,我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大过年的,我不想再往业已出现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第二天,我和女儿坐上了回家的汽车。车上人很多,包裹也很多,把汽车塞得满满当当的。汽车缓缓的移动了。汽车啊,你能载得动这满车的人,可你能载得动这每一颗归家似箭的心吗?
我们在村外下了车。这里离村子还有段路程,我们需徒步前行。半路上,正好遇见邻居二婶。她惊异地问:“咦,怎么就你们爷俩回来了,你媳妇呢?”我赶紧说:“您这是上集呀?”我把话题岔开,心里却不是滋味。
到了家,院子里很静,父亲不在家。东屋门开着,大块的蒸汽顺着门框,倒卷过屋檐,飘向天空,就像倒挂的一缕瀑布。我示意女儿,赶快叫奶奶。女儿亮开嗓子,大声叫道:“奶奶”。
听见喊声,母亲从东屋里闪出来,脸上已绽开了笑花。母亲扬着手,一把把女儿抱起来。母亲的手上还沾着白面。
“我孙女又长高了,都快成大人了!”
我站在旁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母亲“嗯”了一声。我望着女儿说:“她妈说,过了年再回来。”
“我知道。”
“您……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母亲这才明白我的意思。母亲把女儿放下,抚着女儿的头说:“刚开始,我是有些不痛快,怎么说,这大过年的,一家人也得在一块儿过啊。可后来我又一琢磨,心想也是。你妈是妈,人家妈也是妈;你知道过年,人家也得过年。现在,就剩她姥姥一个人了,咱们怎么能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城里,让她一个人过年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怕您不高兴呢?”
“谁不高兴啊?我看呀,不高兴的是你,就你那点儿小心眼儿。”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进了屋,我又闻到了那熟悉的家的亲亲味道。我推开里屋门。里屋是母亲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还散发着淡淡的肥皂味儿;被子叠得很整齐,蓬蓬松松的,看上去就暖和。显然,母亲已为我们洗晒好了。我又去了西屋。西屋没有生火,凉飕飕的,像个冷窖。几个盆里,盛着已经炖好的排骨和鸡块,一个纸盒里放着炸好的年货。还有一拍子年糕,小山包似的。这是妻子最爱吃的,看得出,母亲今年又特地多做了一些。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禁泪花儿翻涌。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从早晨开始,我就帮着父亲洒净水,扫院子,贴春联,挂灯笼,一直忙过了中午。再看小院,到处透着崭新,红火和喜庆。年,终于到了眼前。
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包饺子。大约七点左右,母亲去了客厅,接着,传来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只听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你们娘俩包饺子了吗?”“代我向你妈问个好”“等你回来时,我叫人接你去”“……”
我一边包饺子,一边悄悄的“偷听”,心里已是温暖如春。我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是吗?有这样善解人意的母亲,还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妻子,我能不幸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