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还没有帮你去买那年答应过你的碎花细布。我说,不用了,什么时候再买也不迟。你说我死后,你不要再跟他们过了。我说,一切我都会自己安排妥帖。你说,幸亏上个月修好了房子,不然现在的春季,雨水太多了。我说,你老是这么有计划,你说的没错。
星期三接到母亲电话,叫我安排假期,姨父去世了。
姨父母80岁高龄,没有留下一个小孩,死去,很凄凉。我们驱车赶往夏纳河的那个村庄。远远的看见有戏台高筑,几个花圈,几个族人。没有一个人哭泣。一个长者,不知辈分,所以不知如何开口讲话,而且正好我也不愿意讲一句话。他说,你们今天不能哭,对他的后人不好。幸好我没有眼泪,要哭,也是泪落心里。
匆忙走进屋内,那个熟悉的亲人坐在那里,悲恸得几近痴呆。另一个熟悉的亲人,已经驾鹤西去,徒留一个挺直的身板,了无生趣,再不能言语。母亲抱住坐着的那个亲人,眼泪无声无息流淌。我点燃香烛插进盛着沙土的大碗,祭拜躺着的那个亲人。姨母说,他一直喊你的小名,还说要你给他熬些膏药。我说,他不能大补,他得的是胰腺CA,没治了。我的遗憾胜过冷酷,我尽力了。躺着的那个亲人,80岁,还不想离开。坐着的那个亲人,80岁,还依依不舍。躺着的那个亲人,已经患病8年,坐着的那个亲人,已经折磨了8年。死去,都是一种解脱。死去总有先后,不会一起离去,你们不要说我冷血。
姨父母抱养一子,戏台和一条龙的服务安排甚是妥当。但于我看来,这些不过是要做给人看罢了,没有任何意义。倒是对坐着的那个亲人,些许有些安慰,毕竟养大于生,亲恩不可抹灭。而于躺着的那个亲人,除了闹得他灵魂不安,没有丝毫的价值。若对他身前尽了孝心,现在只缺的是尽快让他入土为安。
这里的习俗,是要停留三天才可以下葬。风水先生说,只要两天就可以,看了日子了。我说,现在都可以。立刻,我的嘴被母亲的眼神封闭。
晚饭过后,唱戏班子弄的锣鼓喧天,开始表演。我独守灵前。接近凌晨2点,外面终于寂静。只剩下突起的狂风嘶吼。姨母要换我休息。我躺在姨父曾经睡过的床上,勉强合眼睡去。朦胧中,听见姨母很压抑的哭泣。我很想起床。因为今天要出殡,姨母要守他最后一程,今天是可以哭的了,但是恐怕吵醒我,所以只得小声饮泣。姨父母对我之欢喜,在其他文字曾经描述。我不敢穿衣起床,怕她察觉。我只好装睡。却再是无法入眠。细听姨母的带着哭声的唠叨:
你说,我还没有帮你去买那年答应过你的碎花细布。我说,不用了,什么时候再买也不迟。你说我死后,你不要再跟他们过了。我说,一切我都会自己安排妥当。你说,幸亏上个月修好了房子,不然现在的春季,雨水太多了。我说,你老是这么有计划,你说的没错。
我知道他们一生的长相厮守,我知道他们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我知道他们千辛万苦不离不弃。在那个年代,跟我们一家人的历史以及对我独特的爱怜。现在,其中有一个人已经离去,另一个人哭得早已歇斯底里,和屋外的狂风对鸣。
殡仪队早早就将哀乐奏起,那个亲人哭得撕心裂肺。我示意母亲将她拖走,不要累倒,今后没人可陪。
漫长而悲哀,劳顿的一天终于过去。坐着的那个亲人说,他一生没儿没女,你就全程陪送吧。我说,我什么也不用你交代,我知道怎么办理。午饭时候,我手捧一盒炙热烫手的骨灰返回,跪着上香再去下葬。因为那里的规矩,外人当天不能留宿。黄昏的时候,我们离开夏纳河那个村庄。那个孤独的亲人显得如此形单影只,向我们挥着手,仍然在那村落里哭泣……而我的耳畔,只剩你说,我说……伴随着呼呼的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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