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有两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一个是梁爷,一个是麻爷。
在我印象里梁爷是一个人单过,无妻无眷,无儿无女,脾气出奇的大,在家族中的辈分又最高,所以小镇上的人总是敬他三分。
梁爷的职业是杀猪匠,小镇逢公历的2、5、8赶场,梁爷的工作就是在头天下午杀一头猪,然后在赶场时卖完。除了杀猪之外,梁爷也是小镇婚丧嫁娶时置办九大碗的总厨,做得一手还算过的去的菜。
麻爷在小镇开了一个饭馆,闲天买豆花,卖不完的做豆腐,赶场天买卤猪头肉、炒菜、烧菜。
之所以喊麻爷是因为他长了一脸的麻子,也不知道他的名讳,大人喊麻伯,我们就喊麻爷,他也习惯了这种称呼,倒也无所谓尊不尊敬。
麻爷好酒,每年总有几次大醉,一醉酒甩碗砸碟的,旁人谁也劝不住,索性就不再劝。若是看到祸事要惹大,就会有人去请梁爷过来。而梁爷总是在出门的时候,顺手从柴火中操起一根竹竿就赶过来,朝着麻爷就劈头盖脸的打过去。也怪,换是别人麻爷肯定提刀弄辊与人拼命,然而梁爷打他也不闹也不叫,任由梁爷打够了,然后两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在众目睽睽下默默无语的各自回各自的家。
一物降一物,有时候真是这样,我们就觉得梁爷就是上天派来专门制麻爷的。
我时常从麻爷的门前路过,因为那时的日子吃肉是奢侈的事,麻爷的卤肉香味总是萦绕在我梦里,折磨我年幼的神经。
麻爷是个不讲究的人,时常用手伸进锅里试菜抑或汤的咸淡。即便是正在切肉,恰逢有人给钱,他也会伸出油腻的手接过钱找补后,在一张看不出原先颜色的毛巾上擦一下之后继续切肉。因为这样的缘故,母亲坚决不允许我去麻爷家买东西或者吃东西——嫌不干净。
然而我的大舅,一个干脆豪放的人,他总喜欢坐在麻爷的店里,切半斤卤肉,打半斤白酒,再来一把花生米,几根干辣椒就可以吃的自得其乐。所以我就有了机会偷偷踏入麻爷的店里,坐在黝黑发亮的条凳上,陪着大舅吃饭。大舅夹一口肉,喝一口酒,而我夹一个花生米,吃一块肉。等大舅吃完饭,再将麻爷找补的零钱给我五分一毛的送我回家。
若干年后我的过人酒量,一直以为是遗传母亲的基因,因为我的四个舅舅,其中三舅和小舅的去世就跟酒有关系。所以我现在只跟朋友喝,兄弟喝,并且喝得很少。
梁爷就这样一直杀猪、卖肉、做九大碗;麻爷就这样天天磨豆浆、点豆花做豆腐,赶场时卤猪头肉切菜收钱。梁爷从不上麻爷家吃饭,麻爷也从不买梁爷的猪头。除了麻爷喝醉酒的时候梁爷过来之外,两个人平时互不来往,见面也不打招呼。
就这样过了若干年。
直到某年夏天的某天清晨,家里人发现麻爷悄无声息的走了。三伏天去世,家里什么也没有准备,叫人买了鞭炮放了,便去请木匠赶制棺材。小镇上的人,喜事是事先知道的,若是无缘无故的放鞭炮,一定是家里走了人。所以大家会顺着鞭炮声找来,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做棺材的材料还没有找到,大家就看到梁爷背着两手慢慢的走进了麻爷家,说了一句:他先走,去把我的棺材抬来给他。
大家都知道梁爷是一个人,岁数大了,备好身后的事是天经地义的事。乡下的老人,喊棺材叫“老木”,意思是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的房子,这个是不会轻易给人的。所以大家都不敢去动。梁爷发了火:喊你们抬就去抬,大不了办完事情给老子做个新的,还不是一样!
大家这才跟梁爷去家里抬了满是灰尘的棺材,解了麻爷家人的难。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梁爷和麻爷其实是亲兄弟,说到底,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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