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老太,我的一位远房亲戚,她出生于清末宣统年间,经历了三朝风雨变迁。
老人一生诚实待人,面和心善,背略显驼,但衣着朴素整洁,身体单薄却精神矍铄。记得童年时期,正赶上“文革”极“左”思潮泛滥,盛行“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等谬论。学校停课闹革命,无课可上,只得整日与小伙伴们在街面上东游西逛,无所事事。那时,我们把听麟老太讲故事当作最大的乐趣。她虽然没有进过正式学堂,在旧社会只念过三年私塾,但知道的历史故事真不少,脍炙人口的有“岳飞传、杨家将、三国演义、孟丽君……”。讲起来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如数家珍,每当说到节骨眼上,往往就打住,慢慢拿起铜质水烟筒,我们会争先恐后用火柴点燃纸媒,赶紧凑上前去点上,同时一个劲地催问:后来呢、后来呢?而她总是一边有滋有味地吸着水烟,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猴急样……我从老太的历史故事中潜移默化、耳濡目染地品味,慢慢了解到一个真实可感的大千世界,启迪心智的同时又是一种精神享受。
老太一生命运坎坷,她终生未育,中年家道败落后,孑然一身,以做保姆为生,生活过得十分艰难。闲暇之时,经常帮助左邻右舍做鞋纳底,因此人缘甚好。她晚景苦不堪言,仅依靠政府微薄的社会救济勉强度日。
由于长年积劳成疾,致使多种病痛缠身,弱不禁风。随着年事增高,又罹患了抑郁症,并慢慢导致轻度老年痴呆,尤其风湿病严重,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会痛苦地呻吟。我有暇时去探望,会帮她轻轻按摩或贴上几张风湿镇痛膏,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由于腿脚不便,老人深居简出,门可罗雀,别人也难得进屋,大多时间,只有孤独地呆在房内。我见她床上棉被里的棉絮有一块没一块的,便买了一床棉被给她御寒,可老人至临终时,新棉被还是整齐地叠放在床头,一直舍不得使用。
每当我探望她要离去时,老人总是紧紧拉着我的手说:“有空就来坐坐。”话语意味深长,当出门走出几步,回头望去,只见她还挣扎着拄着手杖,一直站在房门口目送着我慢慢走远。从老人眼里,我读出了“孤独”和“期盼”,那看上去老态龙钟、孱弱不堪的身躯,犹如一幅静态的画面,深深定格在我脑海里。在老人病危的最后一段时光,吵着想吃灯盏果,待我买回端到床前,却一口也咽不下去。病逝前两个月里,仅能每天喝一点麦片粥或米汤延续着生命。
在一个冬春之交、寒气袭人的凌晨,油尽灯枯的麟老太带着“期盼”撒手人寰,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98岁……,当我们将穿戴整齐的老太送进殡仪馆,眼看遗体推进火化炉时,场景令人不忍卒睹,紧闭的炉门,不再泄漏,让那炉中真火慢慢熬炼。我不禁唏嘘,黯然离开。站在屋外抬头望向高高的烟囱,顷刻之间,冒出缕缕青烟,遥不可及。一会儿,象似无数灰白色蝴蝶在碧空中漫舞,心里默默念道:麟老太,一路走好!魂兮归去。直到遗体化成白色的灰烬,随着阵阵的清风,渐渐溶于云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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