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去世,跟我有很大的关系,这是我终其一生也不能释怀的痛事。 一 母亲性子小、手紧,老怕遇到大事,家里钱不够花。我年幼时身体弱,母亲紧巴巴把钱存起来防着我生病住院;我年少时学习好,母亲紧赶紧着为我准备上学的钱;我毕业参加工作后,母亲又开始为我准备买楼房的钱、娶媳妇生孩子的钱;…… 但母亲终究没能看到她一生最牵挂放心不下的大儿子——我事业有成。就在今年国庆我新婚后的第7天,10月8日晚9点,母亲在牵挂中闭上了双眼。在医院急救室那煞白苍凉的灯光下,母亲对父亲呼喊着,“他爸,我疼;他爸,我疼,……”之后就永远地去了。母亲是心疼,放心不下孤身一人的父亲,放心不下刚完婚要承担今后生活重重压力的大儿子,放心不下刚刚年满20的小儿子,放心不下已年届87的外婆,……母亲,委实有着太多的放心不下,太多的心疼了,唯独却忘记了自己。 或许是亲人间的预感,今年春节回到家门口时,正好看到外婆左手握着拐杖,右手拖着一把木制小椅子,从院子西边厕所往东边屋子慢慢挪去的情形。那一瞬间,我的心酸的不得了,这个有力、强势,把我养育大的老太婆,已经苍老成了这个样子。 我跑上前去,把外婆搀回到了屋里。“妈,我回来了!”在说完这句话时,我的泪大滴大滴涌出了眼眶,望着卧病在床十余年母亲那瘦弱的身形,我背过脸去,任泪掉在地板上,我不能让母亲看到我的悲伤。 春节长假结束时,我下定了决心,告诉母亲,我一定要在今年国庆结婚,我还跟母亲说,我已经跟阿静还有她的家人说了,她们已经同意了。母亲和外婆都高兴得不得了。 二 今年五一劳动节三天假期,我破例回了趟家,这让母亲特别高兴。往年,我只有在国庆长假、春节长假的时候才回家。母亲和外婆的精神很好,这让我充满愁绪的心有了一丝丝舒缓。我跟阿静说,“外婆年龄已经非常大了,母亲身体一直很差,她们都希望我们早些结婚。”得到了阿静当面的承诺后,外婆和母亲都异常的开心。母亲还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待人家阿静,你是一个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 那时候,母亲每天还吃着鸡腿和鱼汤。春节前,母亲大病一场,住院一个多月。每天三两鱼汤,一个鸡腿,这是医生规定的每天营养加餐。医生说,母亲孱弱的身子,在身受类风湿和糖尿病近20年的折磨,而又缺乏有效的锻炼后,已到了危险的边缘,必须先提高营养,再慢慢加强锻炼,才有可能活下来。 我临走时还嘱咐母亲和父亲,一定要买一个电冰箱,夏天时天热,鱼汤和鸡腿是无法保存的。如果我知道我的结婚准备会让母亲决定不买冰箱的话,我情愿今年不结婚。 在鱼汤和鸡腿坏掉第三次的时候,母亲不再容许父亲购买鱼和鸡腿,也不容许父亲购买那价值仅仅1500元的冰箱。而麻木迟钝的我,在隐约知道这些的时候,竟然无动于衷,只是告诉母亲,要多吃些饭菜,平常多锻炼之类的傻话。母亲这样的做法,仅仅是怕我结婚时在彩礼和婚宴上用钱紧张。 我心底明白,如果母亲每天能够保证每天三两鱼汤一个鸡腿的加餐的话,至少能够多活半年。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她该有多少的话跟我们说,该有多少的心为我们操啊! 三 母亲是没有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的。外婆说,那天下午,母亲还跟父亲开玩笑着说:“老大的婚事我操心操得不得了了,等到老二结婚时,我就不管了啊,就叫你一个人管。”父亲呵呵着说:“那不行,还得你管啊,我又不懂。”没想到,一语就成真。 我是7号下午三点多坐上公交车离开家的。父亲后来说,那天我和阿静坐上车离开家的时候,他就站在马路边,看到车门关上时,他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他说,“孩子,你想一想,我都这样了,你妈该有多伤心啊。你妈是只准家里来人,不准家里走人啊!”我该住整整一个月,住到母亲厌烦我,赶我走的。 母亲那天下午破天荒的去了两趟大解,是外婆伺候她去的,外婆说,没有拉稀,很好呢。看来是身体好点了。母亲傍晚时身上有好几处地方痒,还让外婆在身边帮她挠着,还跟外婆说自己身上脏了,得擦擦。母亲临睡时对外婆说,“妈,明天要早起。你给我把新秋裤套到裤子里啊(妈穿衣不方便,需要提前套好并缝好)。” 谁知道,半夜的时候,母亲就抽了起来,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救车送到医院,一夜的抢救输液,母亲在上午时清醒了些,对父亲喊着,“他爸,我疼;……”谁知道中午后急转直下,没等到我飞机落地就走了,我终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医生说,“母亲死去长期缺乏锻炼,类风湿和糖尿病引发的脑萎缩和肾脏功能严重衰竭。外婆知道后哭着打自己,说母亲是在腾空肚子啊,痒也是肾不舒服了啊,她竟然没发现。 父亲跪在地上,捶打着自己,“他妈,是我没照顾好你啊!他妈,是我没照顾好你啊!”然后就放声大哭。我整个人,突然就瘫了,心里空的厉害,一种可怕的慌乱的感觉主宰了我,让我不能动弹。 我总算明白了,母亲是真正的去了,再也没有人应我一声“妈妈”的呼喊了。我拉起了痛哭着的父亲、弟弟和舅舅们,想起了倔强的母亲,每一次让她锻炼时,都引起一场不该有的争吵,这争吵又导致母亲卧床好几日,输液点滴好几日。时间长了,父亲弟弟和外婆就疲了,任母亲而去,我也只是泛泛地在电话里让母亲一定要每天锻炼一下。 四 我扑在母亲的身体上,放声大哭,“妈,为什么不等儿子回来,就走啊。你让儿子见你最后一面啊!”母亲的身体还是暖和的,她在九点钟去了,我在12点来到了她躺了十几年家里的病床前,摇晃着母亲的身体,我希望奇迹出现,母亲能够醒过来,对我说一声,“孩子,你回来了?”然后我“嗯”一声。 舅舅把我拉了起来,狠狠地说我,“快起来吧!你看你妈,牙齿都把下嘴唇咬出血来了。”说着说着,舅舅也泣不成声,“你妈就心疼你这娃呀,她放心不下你,她听到你来了!” 我立起身来,和父亲弟弟一起把给母亲擦洗、穿寿衣。母亲的身体,已是瘦弱到不能再瘦弱,擦洗的时候,舅舅一边一边的提醒我们,“千万不要把泪滴在你妈身上啊,不然她很久就不会安心的。”说完,舅舅背过脸去了,我也背过脸来,泪水在脸上流成了一条河。 8号上午返回到北京时,阿静还开玩笑地跟我说,“啸,我们回家时,还是未婚,现在已经是已婚了啊。以后找工作添简历,选婚否,就得是了。”8号下午,我动身从北京返回老家时,还是有妈的孩子;午夜,我穿着单衣,瑟瑟站在长治外郊的机场时,我已经是没妈的孩子了。母亲,多病的您,始终还是在孩儿年轻的时候去了,孩儿大痛!大痛这不能释怀的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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