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往日的日记,日子猝然就倒退十几年,再读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触摸那段缠着黑纱的记忆,才发现思念依旧如潮。于是,忍痛让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再现指尖,希冀天堂安好!——题记
1994年冬天。
今年的冬天尤其冷,雪下了很久很久,不化。厚及脚踝。心情亦是异常烦躁。总有惶惶的感觉。梦也离奇的恐怖,总是梦见屋塌了,爹没了,妈和我死里逃生。醒来总是泪水满面。按照迷信的说法,梦见正屋倒塌,家里会有大难。和同宿舍的人提起这事,她们说,梦是反的,梦死得活,放心。回家和妈说,妈说,你就爱乱想,连梦也要当回事,不会有事的。既然都这么说,我也就释然:我真是杞人忧天,不想也罢。
12月20日。我正在教室上课,有人敲门,老师询问后示意我出去。门外是几个父亲的同事,他们尽量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家里有事,想让你回去一趟。心里格登一下,当时第一感觉是外公有事。八十多岁的外公一直勤劳有加,不会是要扫雪出事了吧?只这么一想,腿便绵软。扶着楼梯才没倒下。
到了宿舍,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提示我,我给宿舍里的人留了一张便条:“我家里有事,帮我请一周假。”坐上车,去找在同城另一所大学上学的妹妹。还在吃午饭的她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我拉走了。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种情况,诸多情况中都没有出现爹的影子。
到了村口,发现大队门口聚了很多人,见了我们坐的车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到了。下车,一望外公住的院子,门上没有贴白纸。不祥的感觉顿时笼罩着我。回头一看姑姑家的女婿穿着孝服。扑过去:“永鹏,怎么回事?谁没了?”当时真的以为是妈,因为妈一直体弱多病。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妈撕心裂肺的哭喊:“你爹没了,你爹没了,孩子啊,你爹没了啊!”天,就在那一刻,轰然倒塌。爹?没了?怎么可能?就在一周前他还送我们上学呢。怎么可能?妈的哭喊再一次穿来:“孩子啊,怪妈,是妈没有照顾好你爹。你们没爹了,没爹了啊!”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吼:“不!不!不!不啊!……”
疯狂冲向屋内想要找寻爹,却怎么也找不到。众人说:“车祸。按照习俗,不能进村。”哦天,爹居然不能进村!“哪我爹在哪呢?”我急切地问。一位老者擦擦泪:“在村南口的李家洼。”我扭头便跑,他们没防着我有这一手,好几个人都没拦住我,甚至一位老人还被我带倒在地。他们问:“你去哪?”“我去找我爹。”他们赶紧说:“等等吧,给你哥哥打了电话,他们马上就回来,等他回来你们一起去。先去安慰安慰你妈。”闻听这话,我望向妈妈,抱住痛不欲生的妈妈大放悲声。哥哥回来了。一开始爹单位的人给他打电话,不敢告诉他真相,只说,你爹心脏病犯了,你赶紧回来,其实后来哥哥说,一听只电话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因为父亲身体一向很棒。连感冒一年都得不了几次,哪有什么心脏病啊。一下飞机,见姐夫接他,就知道爹是没了。他抱着妈涕泪交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种男子汉才有的呜咽更是摧折心肺,痛断肝肠。村里年纪大的人给我们穿孝服,我们一致不穿,喊着:“我爹没死,我爹一会就回来了。我们不穿。”妈一听又止不住大哭起来,晕厥了过去。我们扑向妈:“妈你醒来,妈你醒来。我们穿我们穿。”醒来的妈妈,沙哑着嗓子命令我们::“记住,跪着见你爹。去你爹那里有座桥,一到桥上,你们就跪。跪着见你爹,听见没?”我们不停地点头。
终于终于,我们见到了爹的身影。终于终于我们又见到了我们亲爱的爹。我们哭着,跪向爹。泪,就那样疯狂地滚落,瞬间融化了厚厚的积雪。我们四个哭着奔向爹,一声声凄厉地喊着爹,多希望爹可以再轻轻地看我们一眼,轻轻地答应一声!可是,爹,了无生气地,四肢冰冷地躺着。我抓住爹的手,余温尚存,惊喜地喊:“爹没死。你们摸,爹的手还热着呢!”他们一齐冲过来,摸着,抓着,喊着,可是,爹,就那样微笑着望着我们,一动不动。
按照习俗,爹只能存放五天。五天里,我们天天跪着见爹,天天哭着唤爹。天天一头撞地,真的希望我们可以以我们卑贱的头叩通阴阳,寻回爹。孝服跪烂了,头上满是包,嗓子哭哑了。爹出殡的日子也终于来到了。
那是冬至过后的一个阴冷的日子。妈说,她想送送爹。村里人说,要送可以,你得穿上孝服,意思就是告诉他,你要改嫁。妈一听,头摇地拨浪鼓似的。那我不去了。又说,你们让我在村口见见他,就一面。他们坚决拒绝。现在想来,妈那是大概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去的。幸亏她没去成。祭奠开始了。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送来了花圈,排了长长的一条路,我想,十里长街送总理大概也就是这样吧。哀乐想起,爹单位的领导致悼词,好几次都被突如其来的泪水打断,哽咽。我们早已是哭得不成人形。人们说,天冷,别让孩子们坐在马车上哭了,坐汽车吧。于是,就有很多司机自发开来了自己家的车,排成一个长队。送行开始了。我们几乎是嘶喊着喊爹,叫爹。泪,干了再流,流了再干。到了摇祭的地点。摇祭,就是最后于离世亲人告别,从此就该下葬,按照习俗,女子不能参加下葬的过程。也就是说,这真的是最后的诀别了。就在棺罩下了,人们抬着棺木要离开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崩溃了。疯了一样冲向棺木,那时只有一句话在响:“爹太寂寞了,我要去陪他!”突发的场面让人们措手不及没有拦住我我就像支箭一样射向爹棺木。幸亏一个壮汉眼疾手快,就在我的头要撞上的那一刻拦住了我,我挣扎我想再次努力,三个壮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弄上车。我望着爹越来越远,无泪,无语……
爹下葬的第二天,习俗规定,我们可以在这一天再去看看爹。刚到墓地,我们几个便连滚带爬从一米多高的车厢里奔向爹。一身雪一脸泥,我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找爹,拥抱爹。抱着一抔黄土我们想要摸到爹的温度,爹的声音,我们绝望地喊着,哭着……甚至用手挖地,想要挖出尚未沉睡的爹。
到了离别的那一刻。我们一步一回头,走一步退两步,离开了爹,从此,天上人间,永不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