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母亲打来电话说,“你婶子老叨念你啦,她要去上海抱孙子去。临走还说,‘松这孩子,一走一年半载的,怪想念的’”听完,我莞尔,心中暖乎乎的。仿佛是松桃的黏香瞬间在心底蔓延开来,挑灯拨捻孤坐于黯然的油灯光下,弥散着烛香将回忆拉引,碎片的琐碎恍若眼前……
婶子是一个“怪诞”的女人,这样说一点也不嫌语重。她们家和我家毗邻仅有一墙之隔,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搞的非常僵化剑拔弩张的,总是充斥溢满着火药味显得一触即发的,对大家脸上也无光。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吗,就是这个理。母亲总是想方设法的靠近乎,想着冰消玉容化干戈为玉帛,可每一次总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自己找不自在。婶子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凡事不求人高傲刚愎的样子,这让母亲几度望而却步垂头丧气说,“怎么挨了个这样的邻里。”
记得童年的时候,她曾在院中大声的训斥孩子说,“别和他们玩,他们都是坏孩子。”你听听,哪有这样教育子女的。的确,我和哥哥上小学初中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坏学生捣蛋鬼。曾经班主任奚落说,“你们哥俩可是咱们班上的龙门虎将,不得了啊!”我只是在一旁傻笑,哥哥当时觉得很对不起父母竟嘤嘤的抽噎着,把头缩紧桌子里面面露赧色。就因为我们成绩差,她就把我们进行隔离判成了另类,怕影响她的孩子健康成长。他家的孩子成绩优秀很争气,大把大把的奖状往家里拿,可我们只要别让请家长就谢天谢地啦!
这让争强好胜的母亲常欲言还休常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农村有句俗语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孩子是否有才直接取决于父母脸上是否脸上有光。孩子有才,父母在人群中音量提高八度,没出息的父母在人群中只有缄默的份儿。
但是,他们的孩子根本不听从她的,依然和我们打闹玩耍。那个时候,我家买了黑白电视机,正在热播《楚留香》于是,她家的孩子每晚总是待到很晚才会家里去。而此时,她就会蛮不讲理说,“别引逗我家的孩子,白天学习任务要紧晚上需要好好休息,你知道吗?他们可是将来上清华大学的,你耽误得起他的前程吗?”我们哑口无言,只能听着她的数落哭笑不得。后来,我渐渐的成绩上进,每次家长会母亲总是被表扬的对象,她依然是我行我素,对母亲不冷不热的,母亲有时赔张笑脸打招呼,婶子则是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佯装看不见。
对啦。忘记解释一点,她崇信基督教,常常半夜三更唱主歌,我们不胜其烦。可是母亲却很和气地说,“宗教信仰就是这样的。”母亲总是这样隐忍,白天在农地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晚上还不能保证休息质量,她心里能没有怨言吗?有几次我是个急性子,我真想和她大吵一架,可是母亲总是批评我,“她只是一根筋,转不过来那个圈,等以后就会好的。”
一天晚上,鸡窝里的一只黄鸡不见了,母亲就敲开她家的大门,她开始满脸堆笑,后来才知道是“棉里藏刀”。当母亲寻找无望离开时,她唾横沫飞的说,“你知道吗?你要是干公安局中不中,判错案咋办哩,你半夜私闯民宅,我要起诉你……”她是高中毕业,母亲是大字不识一个她满嘴的专业术语搞得母亲晕乎乎的,后拉母亲回到家心里窝憋的晃,不就是找只鸡子吗?至于这样吗?从那以后,母亲总是养鸡就给它们的翅膀上涂上颜色便于识别,以后即使鸡丢了,母亲也是暗任倒霉罢了。
她家的鸡丢失的时候,跑到我们家指着说,这只是那只是的……母亲说颜色一样的很多,就不能说都是你家的吧!她则理直气壮的说,你不给就算了,然后摔门而走。走到街道口开始大声的骂着,“谁家偷我家的鸡子,一定会得鸡瘟的……”四邻五舍的实在看不过去就劝两句,谁要是言不对辞她可是连轰带炸的,让你招架不住,因此很少有人去劝。大家都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不是说宁可和清楚人讲一堆,不和糊涂人讲一句吗?
他们家盖平房的时候,帮手的妇女很少,她于是想到了母亲说,“过来吧!我一个人快忙的脚朝天啦!”母亲本来是极不情愿的,因为那几天是母亲的非常时期。可最好碍于面子依然是去啦!那些时日看到我们态度好了些许,可是我们知道这是短暂的,果然不到一个月又变成原来那副嘴脸啦!
她的儿子出生后的时候,计划生育正抓得紧,她看着派出所的人挤满了一屋子,没辙子啦,最终装疯卖傻,又是摔东西又是脱衣服的,让那些侦察的人员只能摇摇头走啦!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她因此在当地得了个不雅的绰号,“半疯子”。
她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女人,我们私下里叫她,“疯女人”这让母亲得知还拿着扫帚打我一顿呢,母亲说,“别人喊叫,你们给我闭嘴,你婶子她会变正常的。”我不知道母亲那来的如此自信。
去年,秋天她出门忘记带钥匙了,自己出门去聚会(基督教徒每周都要聚会的)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啦,没办法,她只好喊着我家门的,“大嫂子,大嫂子,让我进去取个暖吧!”是的,刚刚收完玉米天气越是到了后半夜就越凉了,我们是早早的盖上被子舒舒服服的躺下啦,听到她的呼喊,母亲一个激灵起来去开门。
她只穿了一个紫红色的短袖,臂膀上已冻得有些泛紫,还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的大腿在微微的颤动。母亲赶紧说,“你还没有吃饭吧!”
她点了点头,母亲就热忱地说,“尝尝我的手艺,刚剁的饺子馅,味道不错,给你下两碗吃了洗洗就睡在这里吧!”
刚开始她还很拘束后来就推辞说,“你少下点,多啦就剩下啦!”
母亲就躬身进入了灶火,取柴生火,不一会儿热乎乎的冒着热气腾腾的扑鼻香味的饺子就端上来啦!她边吃边说,“大嫂子啊!你这馅可真香啊!”
母亲说,“好吃就多吃点,本来我就剁得多,你家的孩子不在家就你一个人也别生灶了,以后就在这里凑合着得了。”
她吃完,用手抹干净嘴巴说,“谢谢你!以前我那个样子你们不会介意吧!”
母亲说,“还提以前干什么,只要从今往后就好啦!”那一晚上她和母亲两个人在那里促膝长谈,说起往事还笑出了声。
天明,母亲对我说,“感谢那一锅的饺子!你看看你婶子以后的表现。”
我说,“不一定。”母亲并没有辩解什么,只是淡淡的笑着。
后来,奇迹出现了,婶子和以前大变样总是隔三岔五的来到我家,有时候还会从老家带来一些土特产让我们尝个鲜,我们渐渐的也接受了她。我们两家好的跟一家子似的,我二哥的媒人就是她,她从老家介绍过来的姑娘,还特意说,“你婆婆那可是个老好人啊!”
婶子现在变得和蔼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改变的,可是深夜的那锅煮沸了的饺子,一定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吧!
母亲总是在宽厚的一笑,她总是在用行动用自己的言行举止告诉我们,为人处世的点点滴滴,一定要善于宽恕别人,一定要善良,总会有一天你会感动他们的,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
后来,每次想起那个晚上,袅袅的热气升起的时候,深夜,一锅的饺子将是我一生难以泯灭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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