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本日记,就成了我赖以回忆一些东西的资本。
那时姐姐坐在隔壁的教室,也是在这样的春天,春光明媚,莺飞草长的季节里,什么都在蠢蠢欲动。我们就读的小学,在一个山冲里面,四周围都是山,树上有鸟叫,教室是用红砖砌成的,只一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开始了念书识字。
春天是个多情的季节,我跟姐姐走在上学的路上,家畜都在发情撒欢。狗在播种,鸡在啄食,山上的树绿了,小溪河里的水也有了温度,给任何人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那个时侯,眼睛里的一切物事,都显得纯净,像是一张白纸。睁开无知的眼睛,看到的无非就是本质上的,没有审美意趣,以至于这些成了我心里黑白的影像,在我后来的人生路上,渐行渐远。
那时我不肯跟姐姐分开坐教室的,但又不得不分开坐,她念的年级比我高。她那时留着长辫子,穿着浆洗得泛白的旧衣服,斜跨着个黄色的帆布书包,整个看上去就是一个好学生的模样。也确实是个好学生,成绩在班上总是排名在前三。我们在油灯下写作业,坐在阁楼上就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经过窗户透进来。偶然的几声蛙叫伴随着油灯跳跃着的火苗,此时的姐姐正执着钢笔在田字格上写作业,工整的誊写着唐诗。在数学本上,认真的做着加减乘除。
周而复始的生活,并没有使我们厌倦,课外我们可以去学校的操场上,进行各种运动和游戏。跳绳、跳房子,躲到山上捉迷藏,撒野得很。跳房子本来是女孩类的运动,为了不跟姐姐分开,老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跳着。童年的足音里,全然没有沉重和无奈,天真无邪得就是春天的阳光,灿烂着并有趣着。这些乐趣只可能是留着这样的山间和童年的印象里。
那时家里喂养着几条猪,春天的田野上,猪草多得是,我们放学后就提着竹篮子,去寻猪草,常常是满载而归,然后母亲或者父亲会在煤油灯下,切好,用柴火煮熟,第二天去喂猪。年猪和我们的学费就是这样来的。能够清晰的记得姐姐蹲在田里寻猪草的样子,她甩着小辫子,穿着翠花衬衣,一招一式都很熟稔。田野上另外一些在寻猪草的少妇们,总是以艳羡的目光打量着姐姐,认为我们李家出落了个闺秀。在此时,姐姐的脸庞上,春天就赋予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动,是青春期的萌动还是懵懂?我无法去理解,在我那时的眼睛里,没有深刻,只有美好。我们不允许各自的感伤,只有烂漫,像是山上的杜鹃花。花开花谢无非就是自然的现象。
后来她去念初中,我们就一段时间的各自生活。我能老实安分的坐在教室里上课,因为我不再是曾经的我,我懂得了一些道理,很多东西,已经可以脱离出姐姐,自己单独进行。姐姐每个星期只回来一回了,她在学校寄宿,回来的晚上,我们也会在油灯下一起写作业,只是此时的姐姐,眼睛里多了一份向往,我说清那究竟是什么,只是感觉在那个年龄段的人,都应该有的一份的神秘和莫名其妙的冲动。她时不时的望着春天透过阁楼上的窗户,望着外面发呆。油灯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她的脸,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似乎含蓄,又似乎透明。
念完初中,就辍学了。姐姐不愿意给家里增加负担,自愿的帮着料理家务,帮着家里去寻找生活来源,减少了家里的很多负担。人必须经历的过程:女大当嫁,姐姐嫁了,成了泼出去的水。以后我们就各自生活,她回来也叫做“回娘家”了,妈只有一个女儿,往往她脚踏屋里就会问,日子过得如何?做父母的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和想法,女儿嫁出去了,只要日子过得顺畅,就比什么都好。
姐姐年纪轻轻就去了那个冰冷的地方,留下还没断奶的女儿。我们就真的永远见不到了,只是,我不晓得,她在人世经历的一些东西,有没有在那个世界里继续?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人世,还会不会在她的脑海里留存着?她就这么匆匆的来了,匆匆的走了,或许还眷恋着人间烟火,或许,人间烟火还没尝尽,就去了那个冰冷的地方。在我稚嫩的日记笔迹里,歪歪斜斜写着关于的姐姐的一些事,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物事变迁,渐渐的霉烂和消失。很多东西都变了,很多东西都在逐渐的消失,轮回中,我只愿相信,那是我们共同经历的,不管走多远,我们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