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他略弯着腰，在儿子的携扶下，拄着拐杖，微跛的脚蹒跚地走着。海边的夕阳，仍然射出徐徐逝去的霞光，映照在逐浪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很有一番景象。可是父亲那老态龙钟的身影，微驼着，剪影似的凝固在海边的沙滩上，看着看着，儿子心里有些酸楚，在黄昏的夕照下，他的脸颊泛着泪光。
　　
　　父亲喜欢在晚饭后去海边沙滩散步，这是他暮年之后养成的一种习惯。儿子曾经不经意地也带有愧意地问父亲：“爸！您很有养生之道。饭后在海边散散步，既能呼吸新鲜空气，又能轻松筋骨。您什么时候养成的好习惯？”
　　
　　儿子离家浪迹几十年，难有机会回家看望父亲，对父亲的生活习性已经陌生，往往在跟父亲闲聊中，语气总有或多或少的愧疚。
　　
　　父亲答非所问：“你离家多少年了，我都记不清了。”儿子在老家的二十来天里，父子在唠嗑时，父亲每每冒出这句话，常常让儿子手足无措，愧疚之至。父亲的嗔怪并不严厉，但在儿子心里，一阵阵颤动，丝丝愁绪撩人心头。父亲的话，让儿子低下了头，不敢正眼看父亲。不知是怕看到父亲眼眶那干涩的泪痕，还是怕父亲看到自己眼噙的泪花。
　　
　　父亲忽而笑了，说：“我多年养成的习惯。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只能散散步。年轻时爱运动，好动习惯了，虽然现在腿脚无力，还是爱走动。”年轻时，父亲还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运动员。打过羽毛球，儿子所用的羽毛球拍还是父亲当年传给他的。玩过网球，还踢过足球。他每参加一个球队，都会成为队里的骨干、核心。健壮的体魄，争强好胜的性格使父亲在运动场上成为佼佼者，但同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运动过度导致腿脚过度劳损——这是医生的诊断。俗语说：人老从腿脚开始。父亲为这后悔不已，常常埋怨自己。儿子总是安慰他说：“您也正因为爱运动，常运动，才能如此高龄长寿！”
　　
　　父亲收敛了笑容，一阵感慨道：“几年前我还能在街道上来回走路，访亲问友，如今，亲友一个一个地走了，剩下我这个孤寡老人。现在腿脚又不灵便，只能饭后在海边散步，看看夕阳。自己也像夕阳那样，近黄昏了。”儿子明白了，父亲爱看夕阳，爱看落日，垂暮之年的他意识到昔日的一切不再，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他笑着对父亲说：“爸！夕阳也会霞光万道。日出日落本是自然规律，人的一生也是如此。您看，您的子子孙孙，代代相传，人丁兴旺，一大家子在您膝下，您不觉得满堂生辉吗？”父亲脸上又露出一丝短暂的笑容。父亲的微笑，儿子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虽然只是稍纵即逝，还是给儿子极大的宽慰。
　　
　　二十来天相聚的日子里，父亲絮絮叨叨，滔滔不绝，在旁的弟妹们不无嫉妒地说：“爸爸要把几十年的话一古脑儿给大哥倒出来。”家人都说：“你们爸爸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么精神，这么开心了。”
　　
　　儿子探亲之旅结束了，父子相聚终有时，告别的时候还是来到。告别前夕父子俩只说些抚慰对方的话：父亲嘱咐儿子不与人纷争，平平安安过日子。父亲以他的饱经风霜的经历，一再叮咛儿子遇事淡然面对，与世无争。儿子一再重复着父亲保重身体的话。看着父亲苍苍白发，清癯的脸上爬满皱纹，梯田似的层层分明，他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语。
　　
　　那一天，父子俩早早就起床，父亲以微笑同儿子互道珍重，目送儿子渐渐远去。父亲的微笑真能排解儿子的忧虑和惦念吗？儿子心里酸楚酸楚的，苦涩苦涩的——他不知哪一个年月才能再次看望老父亲，父亲已经很老了，真的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