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起头，将搪瓷缸子竖了起来，把贴在缸壁的一根面条吸进了嘴里，然后，很夸张地咂吧咂吧嘴，“真香，撑着我了。”

　　母亲躺在病床上，看着我伪装出来的贪婪吃相。

　　“外面的小吃店有没有羊肉馅水饺啊？！”

　　“有啊！娘，有羊肉馅的水饺，想吃吗？！我现在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明天吧，明天中午，我们吃水饺。我们出来有半个月了吧？我可能是馋水饺了。”

　　我和母亲在这远离家乡的大城市求医，母亲因为右心衰已经到了终末期，吃任何的食物都没有一丁点儿的胃口，每次吃饭，我都要哄着她才勉强吃一点烂面条，让母亲吃饱吃好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烂面条就在医院门口的小吃店买的，三元钱一份，因为光顾的次数多了，老板会额外多给加一个鸡蛋，在远离家乡的城市，这个鸡蛋，让我心生了许多的感动。

　　三元钱的面条，汤汤水水的加起来，也挺多的。我把两个鸡蛋挑给母亲，然后捞一些蔬菜，蔬菜是叮嘱过老板的，一定要鲜嫩的，这样易于母亲咀嚼和消化，母亲的牙龈已经承受不住粗糙食物的摩擦，丁点儿发硬的食物都会让母亲的牙龈渗血不止。

　　母亲吃的面条不多，余下的就是我一顿饭食，我每次都会很夸张地喝面汤，弄出极大的声响，好像面汤是天底下最鲜的美味，然后，夸张地打一个饱嗝，拍拍肚子，“吃饱了，吃饱了。”母亲就会说，“烂面条，全是水，不顶饭的，你买一点好的来，别累垮了你。”“没事的，娘，我的体格壮着那！”“唉！”母亲叹一口气，吃力地翻转过身子去。

　　我和母亲每天的伙食费都在十元钱以内。早饭是一元钱一份的八宝粥，五角钱一个的鸡蛋，一元钱的大饼，就着摊主免费的咸菜；午饭就是三元钱的面条；晚饭一元钱买四个馒头，花两元钱买半份的炒菜。

　　医院的门口还有一家熟食店，和小吃店紧挨着，不断地向外冒着香气，泛着肉红色的猪头肉，炸得焦黄的鸡腿，冒着红光的烤鸡，每天都在诱惑着我的胃口，我把裤兜里的钱用力地攥攥。为了给母亲治病，为了省几个母亲后续治疗的费用，我都极力地把口水咽下去，有时候咽口水的声音都会把自己吓一跳。

　　一斤羊肉馅水饺五十个，要价３０元，我要了２０个，老板只要了１０元，我照例是三元钱的烂面条。

　　给母亲洗过手，把病床上的小饭桌扶起来，将盛水饺的饭盒摆上去，母亲说，买了多少水饺啊？买了一斤，娘。怎么不多啊？小吃店没有了，先给我们煮了半斤，一会儿进了货再给我们煮半斤。哦，娘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用肯定的眼光看着娘，娘不再看我。

　　我用小勺切开一个水饺，羊肉的香气散溢开来。我用小勺把水饺皮细细地切碎，然后和着羊肉馅喂进母亲的嘴巴。

　　一个水饺，母亲分四次才吃完。我用小勺继续切水饺，母亲说，可能好久不吃肉了，吃了肉怎么感觉恶心啊，我还是吃面条吧。再吃一个吧，娘，再吃一个就好了。我把切碎的水饺送到母亲的嘴边，娘大张着嘴，作出一幅恶心的样子。没办法，我把烂面条里的鸡蛋挑出来，把嫩菜叶挑出来，用小勺细细地切碎，混合好，小心翼翼地喂给母亲。

　　护士进来换点滴，看到小饭桌上的羊肉馅水饺。你怎么给你母亲吃肉啊？主任昨天就交待过的，你母亲不能吃肉的，这样会影响她的肾功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回头看母亲，母亲正用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急切的向护士摆手。

　　“怎么回事？”

　　“肉类的蛋白质会影响你母亲的肾功能的，即使要用，也要用一些优质的蛋白，可以多吃一些鸡肉、鱼肉。昨天你去药房取药，主任来查房，看了你母亲的化验单，已经告诉过你母亲的。你母亲没有说吗？！”

　　“┄┄”

　　没有，母亲没有给我说，母亲给我说了要吃羊肉馅的水饺，母亲知道她的儿子最爱吃水饺。

　　中午的水饺，我自己吃的，母亲还是吃得烂面条，水饺是二十五个，不是二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