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跟苏师姐去看望师父。五点从华师本部出发,坐车坐了两个半小时方才到达。途中他打了几个电话过来,问我们坐到哪里了。我们也恨车子没完没了的停站,恨那断断续续的塞车。师父一家正等着我们吃饭呢。在电话里我们请师父他们先吃,留点饭菜给我们果腹即可,然而我们又都晓得师父肯定不依的。
下车时夜幕已然过早降临,秋风飒飒,踏进寂静清冷的校园,乘车的困倦一扫而光,心里暖烘烘的,如有豆大的明火在安静地燃。
那火随着稍显凌乱的步子越来越亮了,即便似有一阵风吹着,风还是奈何不了火的倔强。
我们在师父门外老远处便大声唤着老师。
未见师父先闻其声,他呵呵地笑着给我们开门。
师父依然如故。短头发,长胡子,丰腴红润的脸膛,身着那件上个世纪的白色的中山装。这单衣已穿得薄如蝉翼,右肩胛处磨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洞。这是师父的禅衣。披之可乐世事。
我正要感慨些什么,师父就乐呵呵地叫我们坐下吃饭了。我已经和师父相处了六年多了,所以在他家里无觉任何拘谨,还一味地劝师姐多吃饭菜。
师父跟师姐提到他们搬家的事。我甚觉奇怪,在师父接别人电话时悄悄问师母:“为什么要搬家啊?”“别人不让住呗。”我呵呵笑了,这小两口总是浑身充满了幽默细胞。“那咱搬哪里去呢?”“去一家报社。”我啊了一声,喜得差点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敢情好!”“不过钱不多的。”“那也好啊,去报社可清闲多了,压力少了,师父喜欢的正是这个呢。”……吃过了饭,我们又一起品茶。我自从上了高中,师父去了省城,我就再没跟师父一块坐下品过茶了。故茶重品,别有滋味,大家共寻陆羽,陶然忘机。
时已九点,我和师姐于明日各有要事,须今晚赶回去。师父一直送我到车站。
在车上,我仍掩抑不住兴奋,对师姐说:“去了报社,师父又高升了啊。”“其实,是学校不再跟他签约。”
我呆望着师姐,半晌无语。“为什么?”因为师父可是广东一名师,肯定不是教学方法上的问题。“不知道。”“怎么我不知道这事呢?”“他说怕你担心,所以没跟你讲。”
我复又想起师父方才那音容笑貌,他给我的印象总是神采奕奕自信满满,我找不到任何破绽。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破绽。
通往大学城的汽车和地铁都已停了,我只能跟师姐回到华师本部寻求住宿。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我辗转难眠。我想起了师父在不久前跟别人说的一句话:最近,心情不大好。我不知道是否跟这件事情有关。我从未想象过,师父突然间要离开他坚守了十数年的教学岗位,心情如何。
昨晚吃饭时,师父还呵呵地笑着说:“你们知道不?那群小子在周记里这么写:老伍,你回来吧!他们的新任班主任则批道:老伍他不再回来了。”我和师姐被逗得哈哈大笑。师父也呵呵直乐。
我记得师姐在去时的车上问我,师父的脾气怎么样。我笑笑,很好很好,然后钻进记忆的胡同里,搜罗了一遍,满心喜悦地说:“他确实没有脾气。”
我真的找寻不出他不开心的表情。
他总是那么的宽仁儒雅,包容万物。他总是那么细致入微,体贴他人。
是的,师父根本不存在破绽。
师父是我的作文老师,我写了文章,他给我提意见。在写与评的过程中,我们师徒情谊日渐深厚。从学习到生活,师父都给了我莫大的帮助。作为一位教师,师父未曾正式授过我一堂课,然而他又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我讲演着。作文技巧只能通过口述传授,然而仅凭此着写出来的文章只有骨架并无血肉。
而且,这仅仅是着,是招数。写文章招数固然要讲,而却非为文之道。文章者,发于心而形诸文字。
只有为人有仁爱宽厚之心,做出的文章才有精气。而这种精气之源泉,正由师父汩汩流至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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