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我喜吃一种水果--桔子。因为据说可以美容。我常用的一种睡面膜就叫鲜橙C美白保湿医生,虽然橙和桔同科不同类,也算是本家。而我吃桔子,却不是为的美容,而是因为怀念,怀念故乡。
我的故乡在湖南某山区,盛产无籽蜜桔,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片或者几片桔园。我家也不例外。
我家种桔子算是很早了。听母亲说,刚刚分产到户那年,大舅很有眼光,没要田地,只要了队里谁也不肯要的几十亩濒临死亡桔子园。只一年时间,大舅和舅母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伺弄,桔园就见了效益,大舅家成了当时闻名乡里的第一个万元户。盖了乡里第一栋两层楼房。粉得雪白的墙,很是让人眼羡,又第一个买了大彩电。大表姐出嫁的那年,桔子大丰收,舅舅给大表姐置办的嫁妆,大大小小的家电就让看热闹的人眼红了好些日子。第二年,父亲就在大舅的帮助下把离家较近的一大片玉米地,都种上桔子树。桔子树见效快,一般三年就能挂果,再加上父亲伺弄得精心,只三年光阴,黄橙橙的桔子就挂了满园。跟着,乡亲们也陆陆续续地种上了桔子。
桔子的种类很多,有八布桔、金钱桔、甜桔、酸桔、宫川、新津桔、尾张桔、温州桔、四川桔等等诸多品种,不过,我们那里种的都是无核密桔,没有籽。桔子的皮不像橙子那么难剥,只用葱白的手指轻轻一掰,两边一分,金黄的桔瓣像一个碧玉剖瓜时水灵灵的少女,秀色可餐地展露无余。诱惑得你的唾液腺突然发达起来。只想马上把皮褪了个干净塞进嘴里。
桔子一般在十月间成熟,但九月里已经可以吃了,虽然酸,但对孩子来说是不怕酸的。有些孩子调皮,吃饱了还得揣满兜,拿来当球玩。还有很多外村不种桔子的人家,夜半背着背篓来偷,所以,每到桔子快熟的季节,父亲找来几根木头,和几捆茅草,依傍着桔子树扎成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小窝棚,母亲从家里抱来被子,铺在里面,父亲晚上就睡在窝棚里守夜。白天,我特别乐意父亲让我去守桔园,一个人躺在小窝棚里,头冲外,看蓝蓝的天,悠悠的云,看乍青乍黄的桔子雨滴一样挂在苍苍翠翠的桔叶间,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个剥了皮,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间蔓延,忽然间就神清气爽。有时,坐在窝棚边,双腿掉在外面,晃来荡去,听风声沙沙,和满园的金黄窃窃私语。苍翠的桔叶像着了绿裙的少女,轻轻地舞着,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笑泠泠的,坦荡荡地舞着,这样的日子,于我,就像去赶赴一场美丽的约会,总是迫不及待而又暗藏欢喜。
桔子成熟时,父亲会雇人摘桔子,很多人,背着背篓,一人一树,笑语欢声。桔子当然是管饱的,要先吃了桔子再干活。我也背着父亲特意给我编的小号背篓,在桔园里钻来钻去。乡下人雇工是没有工钱的,不过是供一顿饭,临走再每人送些桔子带给家人。家家如此,因此,全村的桔子我们都能品尝到。
桔子下树以后,父亲并不急于卖掉,而要稍稍储藏一段时间,一个储藏一段时间的桔子口感更甜更绵软,二是,要等一个好价钱。桔子筐,父亲是早就编好了的。
这个时候,会有外省外市的大车小卡,从村里新修的公路开进来,开到乡政府的大场院里,摆好大称,等着果农们把桔子一筐一筐地挑来,过秤,再放在地方挨着摆好,等来收购的人自己放到大车小卡上。飘山过水。
乡政府大大的场院这时候有点不够用了,被桔子,人,欢声笑语,充斥得满满的。
父亲也把一筐一筐的桔子,摞成摞,雇人挑下山,换回我们的学费,换回平日的家用。
母亲会拣些个大的,放在阁楼上,褥在稻草里,娘说,这样可以保鲜,能放很长时间,而且越放越甜。寒假,成了离家在外的我一个小小的盼望。因为,娘放在阁楼上个大汁满清甜的桔子。
桔肉吃了,娘会把桔子皮收集起来,洗干净,再晒干,留着泡水喝。别小看桔子皮,功用可大着呢:是治疗冻疮,便秘,慢性支气管炎的良药。冷寒的冬天,我们放学回来,娘常常会用干桔皮加水煎成汤,再放少量姜末、红糖让我们趁热服了,暖胃,暖身子,也暖了心。娘还说能预防风寒感冒,有时候感冒咳嗽,娘会剥一两个桔子,把新鲜的桔皮,切得碎碎的,用滚热的开水冲了,加些绵绵的白糖,娘在旁边软软地叮嘱:多喝点。偶尔,娘会给我们煮桔皮粥,我看着娘,从米缸里抓一把白花花的大米,放上水,烧热,再把新鲜的桔皮洗干净,切成均匀的小块,放进粥里,盖上盖,粥熟揭盖,清清幽幽的桔香扑鼻而来,净白的熬得软软的米,橙色的桔皮,诱得我们直咽唾沫,娘用玉白的碗盛了端到桌子上,再放上小勺,笑眯眯地叮嘱我们:烫,慢点喝。
猴急的我们还没等娘的话落,已经一口在肚了,细白的桔子花的香在唇齿间千转百回,在肠胃里回肠荡气。仿佛又回到桔子满园时父亲搭的小窝棚里,看蓝天白云,听风语桔言,看满园的苍翠和满枝沉甸甸的果实,变成满盈盈的喜悦,在爹娘的眉间漾来漾去。
而今,远离家乡,冬日里,也泡桔皮茶,也煮桔皮粥,可是,怎么也没了娘煮的粥香软,也没有娘泡的茶暖身。
东坡有诗云:“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而今,异地他乡的城市,又是街巷桔香飘,可今年的桔香飘得有点悲壮。娘打来电话说,故乡,很多人家的桔子都烂在家里了,一堆一堆地烂,看着真是心疼。娘说,看电视里说桔子里有蛆虫,怎么她吃了那么多一个也没见着啊?
我知道,是今年的桔子蛆虫事件影响了桔子的销路,银川大街小巷的桔子也很便宜,跟白拣一样。
可是,有谁能告诉娘,告诉家乡的果农们,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又有谁,安抚果农们看着一堆一堆的桔子成堆成堆地烂在家里的疼痛呢?
一堆又一堆烂桔溢出一滩一滩的水,一定,是桔子流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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