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引项望玉兰,五月执竿打枇杷,七月池中折莲花,九月门前赏芙蓉,在心头摩挲故乡的一颦一笑,便整合出它密密的容颜。
遥远的木窗是经不住岁月的侵蚀的,时间久了,总能沉淀出一缕沧桑,雨天湿湿的松木飘出令人惊喜的特有的清香。就这样,母亲忙碌的身影被牵引进了松木缠绕许久的迷香当中。幼时的我早已经习惯于每日背着一包叮咛嘱咐远远眺望那扇木窗,其实何必呢,心里不是一直知晓,厨房的木窗里会有母亲在守望吗?母亲总有交代不完的牵挂,仿佛只有那山木窗可以让她依靠,几多时,我常能感觉母亲灼灼的目光洒在背上。她定是守候在窗前守候着我和父亲渐远渐行的背影,才会满足的离开,在厨房依一张软木板凳,手中剥着嫩绿鲜亮的蚕豆,锅里炖着黄油小母鸡,浓香如调皮的孩童,弥散于小小的厨房。
也有让她的目光寻找不到的时候,比如我会可以绕过窗前的银杏树,绕过母亲熟悉的视线,童稚的内心便揣测着她的焦急与不安。母亲该是很早便捕捉到了我的小把戏,否则,为何我看到门后她残留着几丝惊喜的眼角竟迷迷地织起了一抹笑意。母亲是个会把爱与牵念写在脸上的人,或许正是用这种方式她操持着一个家庭的起居,安静的在窗口守望着我和父亲回家的身影,将一只洗的清凉的苹果塞进我的书包,或是在冬日暖暖的阳光下织毛衣,每一种花案她都爱精心挑选,是编上几只红润的草莓,还是在鹅黄淡紫的毛衣边袂织一朵绽放的野雏菊,母亲总要在心底细细盘算一番。我说,一柜子的毛衣有的小了,送人吧。她却摆出了一副童真的不舍:“还是留着做纪念的好。”其实,她岂是舍不得那针针线线,心头惦念的该是那密密织进去的牵挂。
不知何时,父亲也走进了那扇窗口,于是小小的木窗里便多了一份沉默的守望。父亲寡言,不爱将深沉的牵挂直直地坦露,零八年,我终将背着行囊离开这座城市,不会在踏着这条行走过二十载的小路,或是躲在泱泱灿锦的银杏树后揣测窗里的目光此刻停留在何处,是不是寻找着女儿回家的身影,临行前夜,我拾得父亲断断续续的思念。
父亲沉默的站在窗前,从不失眠的他竟一宿未睡,木窗外的世界静谧而安逸,唱不倦的夏虫哼着远古便代代流传的歌曲,野塘里的荷花早已有些开败,无人摘采的莲蓬兀自垂首,捕捉着荷塘里一轮残月的身影,那手法竟比李白要高妙些许。我想父亲终究是不会知道,那夜我也一宿无眠,父亲在流苏下沉默的背影同那扇古木窗浑然成了一幅浮世绘,他轻轻拨弄着厨房白瓷台上散落的几粒赤豆籽,它们已被月辉勾勒出一丝白茫茫的色彩。明日,将把我送到另一个城市,再也不能从松木窗里窥得我的身影了,我的父母是否依然习惯性地站在木窗前,伫立良久呢?
铃声总多情,父母每晚都会来一通嘘寒问暖,有时母亲的声音会带着一丝倦酣之意,我知道母亲是习惯早睡的人,我说:
“妈,这么晚就别打了吧……”
“你爸每晚都催着我打呢,他自己总不肯打……”
父亲依然不善示情,我笑,因为每次和母亲通电话时,都能隐约听到父亲在一旁絮絮叮咛的声音。或许此刻,父亲也正在仔细谛听着我们简单而短促的对话?木窗的守候缝进了清脆的铃声里……江南校园秋水盈澈,依水而生的蒲苇开出了蓬松清洁的白芦花,从宿舍楼的窗口常可以看见几只水鸟略水而过,一惊振翅,不见踪迹。我思忖着母亲是否正在木窗里盼望着父亲回家的身影,袅袅暮烟缠绕着夕阳下的屋子,母亲的白发被细细雕镂的很精致,或者父亲已经回来,坐在厅堂镂花木质的桌边,认真地看一份晚报,久经岁月淘洗的脸上架上了一副金丝镶边老花镜——父亲终究是老了。厨房里的炖锅盖喘着粗气,丝丝浓汤的气味从缝隙间游走出来,母亲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镂花木窗上……安静的故乡,故乡的厨房,厨房的木窗,木窗里栖息着父母暖暖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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