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人类文明,青铜时代是一个值得荣耀的时代。无论是古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还是古印度文明、古华夏文明,几乎都是在那个时代形成的。这些文明汇集一起,构成了人类文明的少年时期。作为华夏文明的青铜时代,自夏、商、西周,一直延伸至春秋战国时代,总是让我们想起那雄奇的司母戊大方鼎,关于远古英雄的崇拜,关于易经的阴阳说,诗经,以及诸子百家的学说。 所以,我们把青铜时代,视为伟大中的伟大者,美好中的美好者。就象阿拉伯谚语所言,人生包含两部分,一部分是往事,是一场梦;一部分是未来,是一点儿希望。这些构成了一个人文鼎盛的时代,以至于当我们回首历史,至今还有惭愧之意。那些生活在遥远年代的先贤们,仍是我们眼中无法逾越的人文宗师,是我们灵魂的引导者,我们仍然生活在他们的庇荫之下。 后生可畏,这是孔夫子对于少年的称许。青铜时代的人类,就是充满青春气息的人们。而人类文明发展到现在,也许早已经是进入中老年了,巅峰就意味着接近衰老。这种文明带给我们的,只有沉湎,只有贪享买醉,而没有希望和向往。因此,我们更向往人类的青铜时代,那是我们灵魂的栖居地。由此,我想起了法国雕塑家罗丹的着名雕塑作品《青铜时代》。 《青铜时代》既是罗丹青年时期的形象描写,也是人们向往遥远的青铜时代心境的写照。据说,罗丹青年时期曾怀着英雄的梦想,参加了爱国的战争,但不久就病退回来。没有成就英雄,而又身无分文的罗丹,曾在自己的雕像上,刻上自己老师的名字,来卖钱度日。但是,不久被人发现后赶出了工作室。然后,又和别人合伙买卖雕塑赚钱,但最后,罗丹对这些都感到无比的厌恶。 于是,他只身跑到意大利、希腊等文明鼎盛故地,去寻找青铜时代的梦想。在那里,他被古希腊和文艺复兴时期那些雕塑所折服。然后,他匆匆赶回巴黎,用了18个月,雕塑了一个男性的形象,起名为青铜时代,寄托了他对于青铜时代的向往。雕塑中的男人似乎正在走动中,突然被眼前的事物吸引,顿然收住脚步,抬头望着,右手揪着头发,显得异常天真而自然。 人们普遍人为,这个雕塑象征着人类的启蒙时代。他的眼睛似乎带着朦胧的睡意,似乎还在沉睡与清醒之间。眼睛还没有睁开,尚未看到外界,当然尚未看到敌人与爱人;然而,他的身体是伸展的,象一个刚刚成熟的蛹,开始辗转蠕动,顷刻间便要冲破茧壳,跳入广阔的世界。整个雕塑充满了年少的生命张力,意味着人类从蒙味、野蛮的状态中,刚刚解脱出来。 正如中国近代启蒙者梁启超,曾经对于古老中国的寄语那样,少年强,则中国强。有人还做了更形象的比喻,雕塑的形象,好象火车头的蒸汽锅,已经烧足火力,只是还没有开闸发动。在少年人类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充满生机,那么朦胧动人。不过,当初展览时,官方评审却断言,罗丹的人物形象,是从尸体上模印下来的,而拒绝将它展出,几乎将一代杰作毁之一旦。 诚然,《青铜时代》对于我们的吸引,是无法遏止的。站在它面前,总会让人看到自己还未起步时,青春璀璨的岁月。犹如林清玄说的,人们注目于《青铜时代》,是因为它充满了未知的可能,它可以默默无闻,也能灿然放光;它可以渺小如一粒沙,也能高大象一座山;它可能在迈步时就跌倒,也可能走到浩浩远方;它说不定短暂,但或者也会不朽。 毕竟,它到底具有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挚走了生命的一小段。我曾默默地注目于青铜时代的前身,新石器时代,那些出土的人面鱼纹或鱼鸟纹陶具,无不充满着远古人类童稚般的朴实,天真无凿,形象挺秀饱满、轻盈而古拙。那是怎样一种透彻明朗的心灵,勾勒出的纹路及线条呢?这样一种灵巧和拙气,是后来的人类怎么也无法模拟的。 就象有人评说的,老年的罗丹,就再做不出《青铜时代》来。只有少壮的雕刻家的手和心,才能塑出如此少壮生命的仪态和心态。罗丹还有着名的雕塑作品《沉思者》,应该是罗丹成熟的中年时期创作的,和《青铜时代》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说明生命走到一定的阶段,就必须坐下来反省,也许由于有了太多的反省,生命的可能性减弱了,也阻碍了行动的勇猛。 但是,青铜时代,也是冷兵器时代,铁马冰河时代的开始,是人类野心勃发的开始。以青铜器为标志的人类,真正进入了一种物质文化发展的阶段。青铜时代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铁器时代。也就有了矛和盾,有了刀和剑,有了战争和血腥。人类文明的起始,就已然预示着必然的残酷结局。就象一个人的青春年少,总是随着妄动而来,希望和绝望常常交手而来。 王小波的小说《青铜时代》,实际上写的是铁器时代的故事。描写了中国唐朝一群知识分子,他们作为一群追求个性、热爱自由,想按自己的价值观念精神信条生活的人,充满了强烈的创造欲望和人道需求。但是,却被当时的权力斗争,控制和扭曲了心态与行状,将智慧演变为滑稽。虽然这些虚拟的心灵,早已不是纯粹的青铜铸造,但却仍然闪耀着青铜的光芒。 在他的《青铜时代》三部曲《红拂夜奔》篇中,王小波写道,早上女人醒来时,一团冷冰冰的白色雾气闯到房子里面来。还有一个几乎是陌生的男子,用扑过来的姿式睡在她怀里,头发粗糙的像马鬃一样。他浑身冰凉,肌肉坚实,用手指轻轻一捏,感觉捏了一匹马,他身上还有一股种马的气味。这种感觉莫可名状,所以,女人想,也许这就是幸福罢。 我总觉得,王小波笔下这个男人,正是罗丹雕塑《青铜时代》中的那个男人。他象雾一样朦胧,又象一匹马一样雄壮,甚至还残留着种马的气味。正是这些野性十足、而神秘不可知的特性,让女人感觉莫可名状,却又能感触到幸福的神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