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东邻是保群哥家,保群哥院子的东墙正对着一条通衢大道,顺着这条道往东看,视野可直达坑塘对面那一溜树冠如盖的大柳树。当通红的太阳跳上房顶,那光芒透过随风飘荡的柳枝挥洒在我们身上的时候,伙伴们正走在上学的路上。我们朝着阳光走去,因为那托着太阳的房顶下面,就是我们儿时的学校。 我们的学校是一个地主家过去长工住的院落,房子尽管比不上地主蓝砖厦屋朱漆大门的正院,但是比过去东挪西借的房子还是要强得多。有这样一个固定的学校,也是来之不易的。在这之前,我们的五个年级,分散在村里五个不同的地方。就说我们班,从一年级到三年级至少搬了有四个地方,有的是光棍汉去世后留下的房子,有的是余出来的牲口棚,屋里大都是黑乎乎的,窗子也小,赶上雨天房子还会漏。有了这样一个不会搬来搬去的房子,各个班级的小朋友都能在一起上学,这是我们最快乐的事。 分给我们班的是东北角的三间北房,里边的黑板是村里用水泥掺着烟子、墨汁抹的,再也不用那块有缝的门板当黑板了。学生们当书桌用的是长条的木板,两头用青砖垒的砖垛,板上同学们画满了一道一道的界线。老师也有了能放粉笔和书本的讲桌,虽然是砖垒起来抹了个水泥面,但毕竟是正规了不少。 过去农村学校的作息时间,是跟大人们上工的时间一致的。其实这对于孩子们来讲是不符合人性化要求的。学生上学一天三晌,早晨出操是六点半,这样小孩子六点多就要到校,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些低年级的孩子因为迟到而哭着上学。 我们是唱着歌开启全新的一天的,歌声过后就会在学校上空飘荡起此起彼伏的朗朗的读书声了。朗读过后就是固定的算数课。同学们大部分都不太愿意上算术课,老觉得算术课太费脑子。我们做算数作业,一般把只有数字的式子叫“码子题”,把应用题叫“文字题”。对于“码子题”我们还可以接受,对于“文字题”我们都很头疼。什么“地主刘扒皮剥削张大爷地租一年多少十年多少呀”,“生产队炼钢铁一队炼多少,二队是一队的多少倍,三队又是二队的多少倍呀”,反正是真的跟“蚊子”似的在你的脑子里嗡嗡的绕来绕去。 相比算数课,大家更喜欢上语文课,读读书写写字,背背生字生词,看看书中的故事,不那么费脑子。但是,同学们更头疼的是作文课。这作文课比“文字题”还费脑子。作文课是两周一次。本周布置题目,到下周礼拜五才交作业。尽管有一周的时间,还是有不少人写不出来。就是写了的也都是在那里胡编乱造。如果写“一件小事”,不是写给张大爷推车子,就是写扶王奶奶过马路,结尾的时候还要写上“张大爷说,你真是毛主席的好孩子”或者“王奶奶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红小兵”。也有想跩点词的,写什么“一轮红日映朝阳,我们唱着歌走在上学的路上”,乍一听,词挺带劲,仔细一琢磨,这是什么玩意儿呢?“一轮红日映朝阳”到底说的是几个太阳啊?同学们最不会写的是读后感或者观后感,主要是不知道该“感”点什么。一次老师让写《龙江颂》观后感,主要是让写大公无私的“龙江”风格,可同学们写的是五花八门,把老师气得够呛。在作文点评课上,老师念了一个叫小香的女同学的作文,她是这样写的:“后山有个盼水妈,盼水妈有个孙女叫小红,小红去龙江大队送簸箕(注:“簸箕”不会写,用拼音代替),碰见江水英,她说她渴了。江水英让她喝水,她说,你们的水真甜哪!小红又让他们尝一尝后山的水,江水英说真苦,接着她就比划着唱起来了。”同学们尽管自己写的也不怎么样,但是听了小香同学的作文,还是都放肆的大笑起来。后来调皮的孩子都跟小香开玩笑,问她喝完水唱起来了没有,弄得小香经常红着脸跟他们吵架。 小时候上课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有这么大的压力,但是,上课毕竟约束着孩子们自由的天性。所以我们还是渴望着上体育课。学校里体育器材只有两件,一件是跳高架,一件是一个磨得发白的篮球。跳高架子是用两根长的方木椽子做的,上边钉了象征刻度的一排钉子,下边是十字的木墩。用铁锹松一块土,支上跳高架子,大家就可以排着队跳了。打篮球,其实就是大家乱抢一通,有时老师教我们三步跨栏,大家才排着队,有秩序的一个一个带球上篮。一个投完球,再往后排队等着,几轮下来,也就到了下课的时间了。有时候几个班的体育课重叠了,器材用不过来,我们就选那些不用器材的项目。像跳远,挖个沙坑就行。跑百米,到房后的大路上量出大约一百米的距离就行,只不过老师还要拿着办公室里的马蹄表,大概掐一掐时间。女生们有的丢丢手绢,有的跳跳绳。反正是,体育课大家最活跃,叽叽嘎嘎地弄一身土出一身汗,大家玩“嗨”了就算是锻炼了。 那时候公社中心校经常搞文艺汇演,所以我们学校也有个小小文艺宣传队。宣传队都是在下午第三节的自习课活动,地点在南屋的大队部里。只要是锣鼓一响,大队部外边的窗户上总会有一群孩子,象小鸟一样趴在防盗网上。室内的队员们,有呱唧着竹板练快板书的,有敲着锣鼓练三句半的,六个女生排练着小合唱《公社都是向阳花》,还有一对男女生排着《红灯记》里的一小段折子戏。这段《红灯记》里的折子戏,是李玉和跟女儿铁梅的一段对手戏,其中有铁梅喊李玉和“爹”一句,扮演铁梅的学生一喊“爹”,趴在窗户上的调皮孩子就假装咳嗽,弄得“铁梅”老跟老师去告状,于是,老师放下胡器儿,会把窗台上的一群“小鸟”给轰走…… 我有时候就想,人生的道路如此漫长,为什么在短暂的儿时记忆里,会留下这么多的快乐呢?细想起来,是无忧无虑的单纯,使我们心中的天空如此湛蓝;是自由烂漫的质朴,使我们童真世界的阳光如此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