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傍晚,燠热了一天的气温降下来了,凉风袭面。我一如往常去街面上漫步。解放路至民主东西路,应该算作这个城市的主街道了,屈指算来,我在这条街上已经来往了二十过年头。我是1994年调到小城的,当年虽说已经为人父为人妻,但总是风华正茂的年岁,那密集的人群中,那灿烂的街灯下,可以想象我的潇洒和强健的体魄也算一抹亮丽的风景吧。熟料弹指之间,二十年的时光竟然流失了。我拖着麻木的双腿,顶着因神经衰弱而昏沉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偶尔路遇熟人,无奈之下打一声招呼,我竭力回避相遇到的目光,我感到二十年里挣扎和梦想的一切都是一纸空文,唯有花白的头发和迟钝的脚步证明我自己的存在,我什么也不敢回味,我只想散步回去之后,有良好的睡眠,再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路过一报栏,我顺便撇了一眼,发现当日的晚报有我的散文发表,我用的笔名,匆匆看了一眼标题,就离开了。虽然路灯很亮,但是我的视力已经不能细读文字了,报栏位置恰巧在一棵古树下面,有浓重的阴影。我想这么多年,写了那么多的文字有什么用呢,在这样的时代,谁还有兴趣读文章,人们关心的是住房,关心的是名车,关心的是中奖和麻将,关心的是官位,还有三奶小四,还有那些歌星的绯闻及其财产。路过我当年进城后的第一工作站,区政府机关院子,想起我起早贪黑熬写了那么多的讲话稿,都是指导当地工业农业旅游业文化教育等等的纲领和措施,可是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城市或许有一段文字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它属于念稿的首长,属于政绩。于我自己,无关痛痒,我指导不了自己的生存欲望,也改变不了自己卑微的人生境况,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如今依然还有那些笔杆子工作在机关院子,皓首穷经,激情四溢,为芸芸众生,为自己,铺设一条黄金大道。但愿我是例外。 继续走,民主西路,两旁的树影下,来往的人流不断,我很庆幸,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与我的生活无关。以往我走不了多少路就回头了,可是这晚我显得意犹未尽,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无法止步。反正夜色很好,心底无事,索性一直向前。迎面来了一男两女三个行人,我看男的像白天给我打过电话的一个朋友,这么巧,我脱口“嗨”了一声,走近了却发现认错了人,便尴尬一笑,匆忙离去了。可是我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这不是余吗”,“他是不是余”?声音很脆亮,几乎压住了车辆的喇叭声。我知道遇上熟人了,回头去看,人影模糊,便折身近前了几步,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士正惊讶地看着我,她身材瘦小,五十开外,灯光下很有精神,为了证明她的疑问和发现,不停地将目光投向她的同伴,就是我刚才认错的另两个人,他们也愣怔在那里,我知道他们不相识我,但我还是礼貌性地回答了她的疑问,我说我就是余。“是啊,你不认识我了”?女士用及其标准的普通话质询我,我于是竭力搜寻我所有的熟人,女性,身材瘦小,戴着眼镜,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彭老师,我师范时的彭泓老师。我以不确定的口吻低声回答到,她说是啊是。伸手与我相握,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了,彭老师还能认出我,这几乎成为奇迹了,她眼睛近视,又是暗黄的路灯,我上师范时还是二十出头的少年,岁月的沧桑难道没有掩埋我的所有生命特征?我说三十年了,彭老师说不,她调走的时候是1988年,应该是26年。 26年前。我已经是师范三年级了,再有一年即可毕业,可是给我带语文基础课的彭老师调到南方高校去了,从此音信皆无,我因为在她的课堂上看小说,曾经善意地点名批评过一次,她知道我那时执迷诗歌写作,是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诗歌要写,规定的基础课要上,不能顾此失彼,这是她批评我的原因,多年后我诗歌没写成,后悔当初丢了她那么多的知识教诲,不涉及基础课,就是她特长的书法和普通话训练,都是我后来生活中最为被动一面,不会泼墨,不善交流,因而时常怀念再无缘相见的她。大约三年前,通过我省着名文学评论家彭青女士打听到了彭老师的工作地点,她们是堂姐妹。我于是百度搜索,找到了彭老师的博客,留言告诉了我的现状,她也就常常来我的博客,看我的散文,我为多年后还有一个老师关注我的写作而感到荣幸,也为自己二十余年的时间没有成就的写作而羞愧,但我知道不管如何,我依然是她的学生,她依然是我的老师。 短暂的相逢欢愉中,彭老师不问我的工作现状,不问我的家境如何,单刀直入,谈及我的诗歌,说我博客里的诗歌她很喜欢,准备给我搞一个诗歌朗诵的视频节目,我感到意外,我从走出校门就远离了诗歌,一度中断了写作,后来写散文的时候,为了练笔,偶尔涂鸦几首贴在博客上,也不去发表,只作为心路历程的纪念,可是细心的彭老师一直没有忘记我这个曾经的诗歌少年,依然对我的诗歌倾注着感情,我突然醒悟到,之所以26年后,彭老师还能认出我,都源于那年轻的诗歌,那诗歌中折射的美丽华年,诗歌留住了我,留住了26年的师生情。 告别了彭老师,夜色愈深了,街道两边依然灯光璀璨,就像一首凝重而透明的诗。我想起一句歌词:把根留住。我想因为诗歌,将来的我依然会和彭老师相遇,如果我继续热爱诗歌,那么这个世界,还会有诗样的年华属于我,属于普天下热爱生活的每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