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风呼啸，卷起阵阵尘沙。天上浮云来去，一团乌云遮着西下的太阳。乌云四周忽闪一亮，呼隆隆滚出一串炸雷来。

岳飞勒住马头，站在淯水畔，用马鞭顶顶金盔。

完颜宗弼掠过的南阳，瓦砾堆砌，人烟稀少，一片破败景像……

岳飞两眼圆睁，马鞭打在手掌上啪啪响，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誓捣黄龙！

回看一眼立马侍侧的儿子岳云，曾几何时，太白先生曾走马红阳城，那时的南都是何等的繁华：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 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而今的南都，却被金贼的铁蹄蹂躏得如此不堪！

岳云说，父帅，只要你一声令下，孩儿即率岳家弟子，马踏黄河，直捣燕云，光复大宋河山，管它什么金牌不金牌呢！

岳飞瞪一眼儿子，休得昏话！

岳飞见岳云低头不语，吾儿，我去卧龙岗拜谒一下诸葛祠。你且到城中查看，若遇饥民百姓，尽数把军粮布匹散去。

二

沿淯水畔西上，一岗隆起，迤逦北去，一道气脉连接远处的紫山。山不高而秀雅，林不大而茂密，此卧龙岗也。岳飞几次挥兵南阳，因戎马倥匆，均未及拜谒卧龙。

去年闲居江州时，岳飞尝去东林寺向慧海法师问禅学经。一时心静，便对慧海说，一旦恢复汉家江山，即来庐山终老，一来就近侍母，二来读经学佛。慧海说，你尘缘未了，当大功立业，彪炳史册。虽有诸多烦恼，报国之心可昭日月。请你再读读蜀汉卧龙，可启心智。我一道友方羽，现为南阳武侯祠道长，精研卧龙数十年，便道时可去见他，代问安好。

卧龙岗前，岳飞早早下马，只带一随从来叩山门。一道童前来开门。岳飞说，请通报道长，汤阴岳飞特来拜谒卧龙，看望方羽道长。道童甚为惊讶，深施一礼，连连说英雄少待、英雄少待，就去通报！一溜烟跑了进去。

不多时，鹤发童颜的方羽疾步走来，十几丈远就抱拳朗声高呼，岳将军光临，武侯祠蓬筚生辉！岳飞也抱拳一礼，岳飞马过南阳，受慧海法师之托特来拜望道长！

二人携手走进客堂，道童献茶。

岳飞说，我在庐山东林时，常听慧海大师谈及道长，今得一见三生有幸也。道长对卧龙先生研读颇深，还望您赐教一二。

哪里哪里。贫道七岁入祠学做道童，无非读书、练字，而今虽已六十五年，不过昏昏度日而已。然朝夕与卧龙先生相伴，斯人斯行斯言斯德，早已化为贫道的灵魂。岳将军二十从军，南征北战十年有六，而今功盖天下，国之栋梁，金人闻之丧胆，朝廷倚重将军一如当年刘皇叔倚重卧龙也！

岳飞摇摇头，飞岂望倚重，只求杀敌报国而已。还请道长教我如何向卧龙学习！

方羽呵呵一笑，将军为人至孝，教子刻严，不贪金钱美色，不置田产，治军严谨，赏罚分明，衣食与士兵同列，这些都与卧龙先生同德。惟有一点不同……

岳飞说，愿闻其详。

卧龙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助刘备匡扶汉室，忠君爱国浑然一体；而将军“精忠报国”非“精忠报君”也……

道长所说，飞不得其解，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我不解御敌守土精忠报国与精忠报君有什么不同。

虽是同理，但“庆父”、“赵高”不以为然也！去年先帝徽宗驾薨他乡，皇上痛苦至极，当即命你统率全国七成军队举师北征。正当你一路斩关夺隘，欲渡黄河时，一道金牌收回成命。将军一气之下，拂袖去了庐山。雷廷震怒：“犯吾剑者，唯有剑耳” ！将军可曾忘记？

然君无戏言，何以出尔反尔？

实为内外施法，雾迷津渡矣！

岳飞手捻须髯沉吟良久，吾乃冥顽不化之人，容待慢慢揣摩道长的点拨。且去拜谒卧龙吧！

三

方羽引岳飞来诸葛祠堂拜谒。道童端出一盆清水，岳飞摘掉头盔，净了手，点三炷香，双膝跪下，深深三拜，长揖不起，多一会儿才被方羽搀起来。

二人又到野云庵，紫云亭、躬耕亭、三顾坊诸处。一路来到碑林。在白居易的诗碑前，岳飞停住脚步，神情凝重，低声念道：

晦迹卧山林，三顾哪逢圣主寻。

南阳方得水，龙飞天汉便为霖。

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

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走出碑亭天色已晚，方羽说，将军若不嫌弃，今晚就住此地若何？岳飞抬头看看天色，那就叨扰道长了！

是夜，岳飞与方羽畅谈至三更方罢。

时闪电绰绰，闷雷阵阵，大雨滂沱。岳飞临窗遥看三顾堂，胸中破涛汹涌。遂秉烛细读道房壁上赞颂卧龙的诗文石勒，问古思今，家国不复，壮志难酬，“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仰天长叹，不觉泪如雨下，再难入睡，便坐以待旦。

天明风停雨住，方羽献来茶点。

岳飞说，此来武侯祠，得遇道长点播，三生有幸，只是何以报答道长呢？

方羽说，山野之人的话，只当耳风可也。早听说将军练得一手颜体书法，可否留一墨宝，勒于碑林，以传千古？哪里，马背武人哪有时间练书。既然见爱，就奉于道长补壁吧！

道童奉上纸墨。岳飞展开宣纸，屏神敛气，口中默念诸葛亮《前后出师表》，一气呵成！

书罢，岳飞两行热泪挂在脸上，拱手与方羽道别。

方羽亦强忍哽咽，将军保重，征途漫漫，贫道将日夜为将军、为黎民祈福！

诗曰：

潇潇夜雨问孔明，君国是否可等同？

羽扇挥泪具两表，铁马长啸满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