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市的底色,深沉浩瀚如海。夜垂帘,巨大的城市,各色灯光次第浮在夜里,恰似闪耀的灯塔引航。晃动的人影、车流,如漂流在海里的叶叶扁舟,任意随行。 夜浓了。 静谧的夜,喜欢独自在院子里散步。园子很大。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披一袭长发,着了一身长至脚踝红色长裙,素颜随意地行走。 夏夜独好。 独好的是这远离繁华市中心的住宅楼。楼与楼之间铺满郁郁葱葱的绿草,被夜色掩盖紫色、黄色的小野花。它们漂浮在夜里,简直是海中一片生命力旺盛的孤岛。 我喜欢这片宽阔,葱郁的园子。特别是夜,她宛如喝醉了酒的年轻女子,睁着一双迷人令人陶醉的眼,令人神往爱慕。执着于这样的行走,被俗事扰乱不安的心,沐浴在夏夜的清凉里,走出心境的干净与美好。 夜是静的。你可听得见花儿草儿的呼吸声?这样的声音,唯有这样的夜里,你可听见。它们不喜欢热烈的白天,那翻滚的热浪,那聒噪的蝉鸣,压抑得它们喘不过气来。夜降临,热浪退去,风儿阵阵袭来,如清凉的水滴,喷溅在它们身上。花儿草儿醒了,舒枝展叶,静静地呼吸。绿的香,花儿的甜顿时扑鼻而来。隐秘的香,夜来香,不张扬,不哗众取宠,悄悄地开在夜色里。我欣赏这样的静默之美。它们知道自己只是一棵草,一朵野花的命。然,在有限的生命里旺盛地开,顽强地生长。它们深居简出,孤独地绽放朴素的美。它们赏的是自己的孤独与倔强。那暗香,恰如一颗夜明珠,唯有夜,发出明亮的光。 风吹起我的长发,蓦地,我想起那个笔名为风飞扬内敛沉静的女子。一个行走在青花瓷间,喜欢古典情致的作家。她的学识深厚,文字曼妙,清冷淡泊。她出了几本书,却没有名气,没有众多粉丝追随。然而他却写着不俗的文字。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她为自己而写,写着自己的喜悦,清欢,素心。她,像极了园子散发暗香的青草,在自己建筑的文字里静静呼吸。 园子里零落昏黄的灯火。 青石板铺就宽阔的空场里,灯光下,五六个老者围坐在一起。低矮的方桌上沏着一壶茶,老者坐在同样低矮的椅子上,他们低声交谈新闻、趣事,谈着家长里短。有的拿着蒲扇驱赶前来光顾的蚊子。时不时也望一望如我一样散步的人。星光下,他们喝茶、聊天。谈兴正欢,夜无法催生他们的睡意。那份闲逸生动了夏夜。 很多年未遇见的风景。离我远去的风景。那段风景记忆着我年少时光。 念起我家院落。槐花树下,我们围坐在父亲自制的方桌旁,吃着西瓜,喝着茉莉花茶,闻着槐花的香。我们聊天,看星光、看月光。生命中,最美丽的日子,不过是年少的记忆。没有电扇空调,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摇着扇子慢慢入睡。朦胧中,听见父亲独坐院中喝茶声,轻声走动声。当一切趋于沉寂,凉风穿过夜色吹进我的卧室,如三伏天吃到冰凉的西瓜般惬意。睡意浓了,一觉到天明。 此时,园中一景,成为遥远的记忆。父亲时常念起丢失的院落,念起丢失的邻里间院中喝茶聊天闲散时光。园中的老者,走出高层建筑,回归过去院中消夏方式,寻觅一块空地,夜色里,喝喝茶,聊聊天,愉悦纳凉。 市中心是一座座拥挤的住宅楼,父亲无处可寻一块可供回忆的空地。不得已,独坐阳台,端着一杯茶,抑或翻翻黑白照片,看看老屋、槐树,只做孤独地怀想。 夜色很美。 草坪中间青石板铺就的空场,经常看见两个穿白衣的中年人打太极。每次去,他们每次在。极少听见两个人交谈,更多的是伫立,或者一前一后舞动着。缓慢、悠闲,舒缓得像一首曲子,悠悠地起来,又慢慢地落下。 途中,也遇见一个微胖的年轻男子,穿黑色跨栏背心,浅色短裤,迎面快速走来。他的头上顶着一块深色毛巾,一个夜间徒步行走锻炼的人。他迈的步子很大。他急速行走,我悠然散步,总是在不同的地方相遇,默默走过。怀着身孕的年轻女子许是失眠,在丈夫的陪同下,在园子里缓慢行走,轻声说话。偶尔,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从明亮的窗户里飘进园子…… 园子里的人,以自己的方式,在自己的岛上休闲。 星星越来越亮,夜色愈来愈深,人们依然不肯散去。 不知哪家住户养了鸭子,不知受到什么样的惊吓,竟然嘎嘎地叫。突然的狗叫,一粗一细,随即是主人的吆喝声。藏在草丛里的蛐蛐,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狂欢个不停。夜是蛐蛐的世界。它最贪恋这夜色。 如我,狂躁的夏日,隐秘在钢筋水泥里,待到夜色来袭,欢喜地走出去。夜色是蚕丝织就的纱衣,轻轻披在我的身上。我沉溺在夜色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不要问我是谁?不要问我来自哪里?我喜欢这样的陌生。遇见,点头,微笑,我喜欢这样的温度。不甜不淡,有着距离的自在美。在电梯即将关闭的刹那,等一等。在门口偶然的见面,问个好。需要帮助时,伸出手,然后转身离去。人与人太近,交往稍不注意失了分寸;人与人太远,如腊月的天冷漠。微笑的距离,是三月的春光最好,也最美。 高层建筑点缀的璀璨灯火,一盏盏沉入海底。随着夜色浓重,城市渐渐趋于沉寂。 夜色如锦。光滑的,柔软的。上面流动着一半乡村,一半城市生活的风景。 我在夜色里一路行走,一路怀想,也装了一路的美好。这美好,属于夜色,也属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