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涌起一阵冲动,想要为天热写点什么,时间永是流逝,我最终未能写下只言片语。今天晚上,当我拿出相册,赫然看到天热灿烂的笑容,我才猛然想起他已经去世七年了。 初中毕业那年,因为家里很穷,我报考了一所师范学校。然而我落榜了,听到邻居一些闲言碎语,父亲为此噼噼啪啪痛打了我一顿。我尚未成熟的心灵初尝了世态的炎凉,原本活泼好动的我变得沉默寡言许多。所幸我还是上了普高线。高一那年,我便与天热在攸县三中相识了。 天热姓夏,来自学校附近的一个水电站,单位效益极好,电站的子弟在我们农村孩子面前总有一种优越感,唯独天热例外。那次期中考试,因为未能进入前三名,我一个人坐在桌上发呆,看到我焉焉歪歪的样子,天热过来了:“给你讲个笑话如何?”我没搭理,他便自顾自讲了起来,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此后的日子,我和天热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喜欢文学,他爱好体育,是班上篮球队主力。空闲的时候他总拉着我练习三步跨篮,并经常取笑我弱不禁风成绩最好也是废人一个。 到高三了,天热开始有点担心,他的成绩并不好,考试排名一直在中等偏下。他用了不少功,成绩一直没有起色。一个简单的数学题我讲了好几遍他仍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我气得忍不住骂他是榆木脑壳不可就药。他只是歉意地笑了笑,反弄得我很过意不去。 高三的生活枯燥而辛苦,但与天热在一起我却觉得特别开心。他时不时讲出一些黑色幽默让你捧腹。我记得我们两个在晚自习后经常爬出校门到外面散步,学校附近有一片菜地,初夏季节,那水嫩嫩的黄瓜确实诱人,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每次都是我站岗放哨,而他摸进菜地一抓就是好几条,然后,我们躲在篮球架后填饱肚子。第二天那个菜农骂人的情形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后来的高考中,他落榜了,而我被省城一所大学录取。我很想安慰他,他倒不很在意。说大不了复习一年。 谁知这一复习便是三年,等他考上大学时,我差不多快毕业了。这三年几乎消尽了他的热情,他再也没摸过篮球,很少开心地笑过,鼻梁上也多了一副眼镜。而我少了天热在身边,大学的头一年我一直很郁闷。终于他考上了一所师专,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次年,我分到他父亲工作的单位,我们的接触又多了许多。我们一起爬过山,在老百姓的水塘里偷偷地钓过鱼。油菜花漫山遍野的季节,天热带着相机,我们尽情地挥洒青春的快乐。我想那该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大学毕业,天热分到一个偏僻的电站,成了电站子校一个普通的教师。日子很寂寞但很充实。后来不知为何,他抛弃了专业,想方设法调到株洲,进了一个效益很一般的工厂。在那里,他成了家,生了一个女儿。正好我儿子大一岁,一碰面,我们总是戏嘘地互称亲家。 幸福的日子并不很长,两年后天热夫妻双双下岗,但他并不气馁,到处找活干。听他父亲说他开过小店铺,干过推销员,生意没有很大起色,日子过得很不轻松。我想象他那样的性情也许不大适合在生意场上打拼。 2000年那个夏天我出差到株洲意外地在一个建筑工地看到他,当时他正坐在砖头上挥汗如雨大口大口地吃着西瓜,旁边放着两担砂浆桶。除了戴了一副眼镜他与这里的民工无异。我心中一酸。看见我他有些惊讶,他马上恢复了平时的笑脸。他说他还没发现自己有这等体力,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一天还可以赚到50元,比他以前的工资还高,接着他给我讲起发生在工地一些奇闻趣事。我再也听不进他的调侃,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我已经泪流满面。 回来后不久,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是他的勤快与敬业,一个私企老板邀请他主管销售。士为知己者死,他一直干得很卖力。 后来的几年,我们都在为生计而奔波,几乎断了联系。只是偶尔从他父亲那里了解一些零碎的消息。 听到天热的死讯仍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那天晚上,我一直很烦躁。零晨一点,电话铃晌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万万没想到竟是天热的死讯。他妹妹告诉我,天热出差到重庆,胃大量出血,来不及抢救,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永远地闭上了他年轻的眼睛。 不相信这个事实的还有他的父母,两鬓霜白的他们一直未能从丧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父亲一夜之间头发花白,几乎很少言语。第二年,他父亲也因病去世,他母亲后来几乎失常,每次看到我都失声痛哭。一个美满的家庭就这样解体了,而我也失去了一个真诚的朋友。 逝者已矣,天热简单的履历已经成为历史。留给亲人和朋友的是无尽的忧伤和思念。而我念念不忘的是他幼小的女儿,她稚嫩的脸上是否挂满灿烂的笑容,她幼小的心灵是否依旧充满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