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今年十四岁,初三学生,半憨不精,已初识做人常识。我们母子的关系,不像他和爸爸那样马马虎虎,似介于师友之间。小时候的儿子几乎是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不停颠簸长大的,睡觉主要是我的办公桌和同事们的几张椅子,我上课去的时候,他的阵地就在我的讲桌下。也许儿子明白妈妈的尴尬,即使在讲桌下的一个又一个四十五分钟,他一般也很安静。他最喜欢我上晚自习的课,因为那个时候他可以偶尔随我在教室里走动,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还可以拿起粉笔在黑板下方写下他会的那几个字。那时,学生们习惯了儿子在他们教室里的存在,尽管我心里对学生很歉疚,为了弥补,我只能努力上好课。
不觉意间,儿子长的都快一米八了。每天放学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妈,我回来了。”然后开始在屋子里搜寻爸爸。爸爸要是能在家里等他,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这天,我对儿子说:“妈妈和学生与文字为伴半生了,已老矣,等你成家的时候,怕是没有充裕的钱物应付。不过我倒是有一些书和常用家具,到时候可以全部给你,你要哪样?”
这个问题以前问过好多次了,小时候选书,有时候也出人意料的要别的。今天他会要什么呢?我忐忑地想着。儿子鬼机灵的转了会眼珠,说:”就要你吧,到时候把你栓在家里。”“那时候,妈妈老了,就算你不嫌弃,你媳妇也不喜欢我咧。”“不会啦,你每天给我们讲故事,挣了钱还和以前一样给我买好多好多玩具哦。有你,啥都有了。”我赶紧走开去倒水,怕不争气的眼泪决堤了。爱人说:“你要妈妈做一辈子的保姆啊?”“不会啊,我下班回来给妈做饭,我还会给妈洗脚。”斗嘴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儿子小的时候,因为爸爸太忙,很少有时间陪他。要是有人问:“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答案基本一成不变:“爸爸带我和妈妈一起坐碰碰车。”记得有一次幼儿园过“六一”,联欢会后,我让一个家长帮我们母子照张相,儿子死活不干,我问原因也不说。晚上吃饭时候再问,他才说:“人家都是爸爸妈妈一起照相,就我老是和妈妈一个人照相。”后来和爱人说了,只有沉默。
记得在儿子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很晚了也不睡觉。我进去看他正在画画,看我进来,他整个身子捂住画。过了几天,班主任来电话要我去学校,她领我去了儿子的教室,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有个‘英语角’,贴着儿子的画,边上用英语写的“myfamily"……后来,老师说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记得自己说的最多的是抱歉。
现在忆及,仍不胜唏嘘。
这事,怕爱人伤心,前几天才和他说起。我们问儿子,可曾记得此事。他说忘了。孩子忘了,当妈的既然知道,实在是难忘了。这遗憾,怕是至死也会刻在我的心头了。至今,每次上街,走过影楼,看见合影,我总是不忍多看。当然,亏欠孩子的也能用其他的方式补上,但那不过是自欺。任你什么方式,能补得上孩子幼年心头的创伤吗?纵然他未必知晓。儿子很爱画画,还爱做一些小手工,有各种小车、机器人什么的,摆满书桌和书架,茶几上到处可见各种小纸活,我疑心这是他童年时心灵的缺憾的补偿。虽伤心,也残酷,故从未点破。
我和爱人现在只要儿子有时间就陪他嬉闹玩耍,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灵上的补偿?
我自幼丧母,父亲疲于赚钱养家,后来虽然有了继母一起生活,她待我不错,但是心里一直缺少安全感,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如此。我将来年迈体衰,卧床不起,能在床前奉汤侍药的,怕也只有儿子。人的一生,幼年有母亲的抚爱,成年时夫妻相互照顾,晚年有儿子侍奉,也算得上大福大贵了。我这辈子虽缺了一些,亦很知足。想到此处,我对儿子说:“妈妈永远陪着你,只是到时候你别把妈妈拴在屋子里。”“那可不行,不拴着你,过两天,你又跑到奶奶家去了。”
倒也是啊,老的和小的,哪头也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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