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周围人的关系，可用油与水的关系做比喻：能相容（不得不容纳于同一容器，在工作上），不能相溶（相互溶解，在思想感情、情趣爱好上）。

　　我是国有企业的一个工人。我在生活中不愿意接触什么人——似乎与人接触就得“吃饭”和打麻将。而我在工作中不得不接触的人，他们羡慕或夸耀的却是——用手机上网勾搭上女人“打炮”，所谓“一夜情”（当然也可能是“几夜情”）。

　　接班时，我打领带，规定要求这样做。D说：“你要穿路服衬衫吧你打领带——你说你这么标准让我们也……”我说：“我标准你怕什么？”老K插话说：他也是瞎标准，他标准也没说评他个“标兵”什么的？——我穿着不是路服的衬衫，仍然打领带，没有穿外衣时必须穿着路服衬衫的规定；D恐怕是稍有点怕领导以我为榜样，在实际上严格要求他们，我认为没必要这样担心。老K所说“标兵”大概指车站评“十大标兵”，我分析过，其关键为车间推荐候选人；我虽然“标准”，但并不是车间“混得好”的人，所以没有被推荐。

　　我只是一个不卑鄙的人，不是一个“会混”或“会事”的人，不是一个“上进”的人。难道他们就是卑鄙的？抛开感情色彩只做道德上的评价，的确是这样。

　　不卑鄙，这是人生重要之一“面”——一个方面。

　　闲谈中，老K说他的同学中混得最好的是什么区劳动局长之类，满是艳羡与夸耀。我说，说不定哪天就因为贪污受贿什么的给抓起来了。他说我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是嫉妒吗？我是不盲目崇敬。在没有看到一个人确实有值得崇敬之处且无值得批判之处，而仅凭他有比我们高的权位或比我们多的金钱就崇敬或崇拜他，就是“盲目崇敬”。功绩与智谋未必值得崇敬，或许有机会或命运相助；只有品德与意志值得崇敬，即使功败垂成，也无可批判。我们不能随意嫉妒一个人，但我们也不能盲目崇敬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是伟人或名人。

　　盲目崇敬也是一种虚荣心理。虚荣心包括享受虚荣和羡慕或嫉妒虚荣。人必须避免虚荣，其中就包括对权力、地位、金钱的羡慕或嫉妒，和崇敬。这也是人生重要之一“面”。据我在生活中的观察，如果不避免虚荣，就会导致道德上的卑鄙。

　　老K在闲谈中自己说，他本来没有与老婆以外的女人“打过炮”，包括小姐。可是后来，他与E一个班了。E不停地向他炫耀：跟什么样的女网友“打炮”来，还让他看手机上的相片和录像。他有一次不自觉地嘀咕说：“我长得也不次呀！——”在一次同学聚会后，他说，他抱了几下上学时“有点意思”的女同学。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说：与那女同学去哪儿的旅馆开了房打了一炮。

　　这是受他人潜移默化影响而道德水平下降的典型事例。我也与他同一个班，他怎么就不受我的影响？因为接受E的影响，他能得到“享受”。

　　这些人没有思想，只有娱乐；没有情操，只有享受。他们的性里，不一定有情；他们的情，虚荣占了主要部分。他们放纵欲望，追逐利益、权力、地位，且因此而不讲道德。所以，他们是卑鄙且虚荣的人。的确，我也有过卑鄙和虚荣，但只要我能意识到、认识到那是卑鄙和虚荣，我就会改正或拒绝，或努力将其降到最低程度。难道他们就意识不到、认识不到卑鄙和虚荣？所以，我不能与他们“相溶”，只能因为生计而与他们“相容”。

　　看来，我不得不“自命不凡”了。虽然外在的、实际上地位，我与他们是相同的，但我必须在道德上蔑视他们。我跟他们不是一个道德水平的人。道德水平高的人能理解道德水平低的人的动机和目标，道德水平低的人不能理道德水平高的人的动机和目标；互相理解更是不可能的，互相蔑视倒很可能。他们永远不会尊敬一个不卑鄙不虚荣的人，他们只尊敬有权力能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撒尿的人。而且因为我的出身——中专文凭，还有我的跟他们不一样的行为——干活标准、看文学书，他们还会不时地讥笑我一下。而且，如果我对不卑鄙不虚荣没有坚定的信念，在精神上，我就只能跟他们“同流合污”了。

　　不要指望卑鄙或虚荣的人会被消灭。如果在道德方面也有社会结构的话，那么这个结构并没有明显的惩恶扬善的机制，有的只是风气与习惯。除了犯罪，卑鄙或虚荣基本得不到惩处，那种“恶有恶报”的说法太主观，相反，那些卑鄙或虚荣的人往往会因得利或得到享受而得意地窃笑。高贵或高尚或正直不但得不到奖励（那种奖励的道德是虚荣或虚名，而且奖励道德会引发虚伪），“善有善报”的说法也太主观，而且他们还会有深陷污泥的痛心，因为在他们周围，不道德的现象比比皆是；渐渐地，他们还可能动摇。——即便这样，我还是要坚持不卑鄙、避虚荣。

　　但仅仅在道德上不卑鄙、避虚荣是片面的，一个人在人世间还必须有所成就。

　　F一次巡查到了我的岗位，语带讥讽地对我说：“L（我的名字）只要挣了钱就行了。”他是跟我同时上班的、相同背景的人，但他现在当上了科长。

　　虽然我连干部也没当上，但我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的人。

　　老K说我：“天天抱着本书，以为你真能当了文学家？”又说：“你看的那些书白给我我都不看。”我说：“你也只能看看武侠小说。”他说：“武侠小说还能看进去些。”

　　他对我是一种“排异”心理。我是一个与他们不一样的人，不但不卑鄙、不虚荣，与他们情趣迥异，而且我希望做出某种成就——世俗所谓“成名成家”。虽然我也知道不一定能完成这样的目标，但我努力着，坚持着——我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目标比“科长”或“处长”伟大。

　　古人说应“立功、立德、立言”，我看这有点苛求了，“立言”也应看作“立功”，“立功”不能仅仅包括“文治武功”。

　　所以说，人生有三“面”——三个重要的方面：不卑鄙、避虚荣、做成就。权力、地位、金钱在我看来，在人生中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