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一回首或者一撞肩,就会遇到一个人,而浅薄的日子里,谁也不曾料想到,一句随口的郎,会成为日后墨香绣手之下一遍又一遍认可并要自我申明的檀郎。
记得有友曾问我,香樟是长在山顶山脚还是山腰。我答山腰。答对了,不是因为我的博学,而是因为那年夏天我在那座清凉的寺宇里看到过香樟,而那寺,正坐落山腰。初见那人,修高的身量,正正恰似那年的香樟,鹤立挺拔的感觉,还散着笑微微的香。沉默的时候,他似有诸多诉求未成的愿,于是,浸了佛前香,有了肃穆的站立之姿,令人生畏得不敢持拥抱的想象。至今我不肯将那人的背影如香樟叶一般揉碎,我愿取叶吹笛,吹奏祝福的曲,而不会在余世里捧一把碎叶,狼狈而让人怜地嗅香度日。
那人的眼睫,浓密且长长,如合欢的羽状复叶,因昼开夜合啊,于是我看得到他时而目光如茯苓。那时,我曾又捡童时脆伤,又露少年时惶惶,而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我的发顶,我的脸颊,我便觉得,呼吸间吞咽的似茯苓饼,咀嚼的似茯苓膏,而我苍白的颊面似敷上茯苓霜。他的每一次轻呼吸似乎都在告诉我,茯苓侍候,现世常安。后来查书,书中言:茯苓,性温,味淡,上品安神良药。
那人额前垂黑发,翘唇而笑,笑靥如亮鲜鲜的枸杞。有友说,我体质虚弱,应多食枸杞,我把那晒干的果子伴着菊花或是金银花配在绿茶里,那时,他说他正在喝绿茶,我便如炉火,慢慢熬煮着那一壶一盏的心迹,将枸杞润泽得一如挂上了枝头般的亮晶晶、红扑扑。我不舍得食啊,却深深藏起它的药香。
那人说自己鬓边有丝丝华发时,夜凉里仍是温笑,让我想到那何首乌。有这般笑的人,会青丝延年,会白发返黑。我将那时他的笑,放在了岁月的抽屉里,其间还夹压了他笑说三根白色烦恼丝的困扰。
那人的齿如白果,那是银杏的子实,可以育出一树银杏的风骨清奇,还可以蓬生出遮阳的青叶和铺毡的秋黄。据说,恐龙还吃过银杏的嫩叶呢,那么,那人露齿如白果的镜头,定是会如银杏生长,不惧朝代更迭与岁月沧桑,在我的心事和生命里,一直生满我最初望而坐食的欢欣,不见垂老。
那人如曼陀罗,你站在他身边,忘了他的毒,又自然的被麻醉着。其实,那人很好,他的人生里并未生恶的门环,让人来扣。只是,他生得俊相,一如曼陀罗的醒目诱惑,天雨般撒在身畔,未修道的人,自然不懂得如何用梵音化痴。遇上曼陀罗的人,大概永远不会问自己:你是如何遇上曼陀罗的?只因,遇上了,便再不想用清醒来漂白岁月,哪怕最后的回忆只剩离别。
曾经短暂地盼望那人的脚步如接骨木,回过头来,一步一步生出可治我心内折损的草木。当那人在欢闹与笙歌里,如食桑葚而醉的斑鸠,我也曾想摇落所有世间沿途的植桑,再在斑鸠身上种下十八般的蛊。可是,你又不得不承认啊,那些桑葚啊,无论是乌紫如彩瞳的“玉紫”,还是玉白如澈眸的“珠玉”,实在是让人望之垂怜,食之生津啊。于是,我们的故事结局便是,世间又少了一对男女,以夫妻相称。
神农尝百草,尝到断肠草,绞肠而亡。唐婉离开陆游时,以断肠草相赠。那人最后的沉默不语,植下分离田里一地断肠草。我不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钩吻。我笑笑,转身除草犁田,万万不想将分离弄成甜蜜的残忍。那一地断肠草而今依然蓬盛,我要谢谢神农,教我不可误食,我更誓不想学唐婉,念念不忘地告诉那人,寸断肝肠。我喜欢断肠草处捧杯一盏,面向天涯,不甚在意仍有胃痛缠身,念幸还有亲人在畔,或许偶尔怕老年痴呆太过提前,所以还会记一下,曾有檀郎一枚,只是失在了他疾走的那端。
那人的疾走,现下想来,也不曾生成黄连模样。那黄连终究是生得太过狂烈了些,竟会笑着把人的伤口一一入苦荼毒。我的肝肠,我的六腑,是真的纳不下这般的深刻,所以,我一直将那人的疾走,看作是一株穿心莲,苦腔唱的虽与黄连一般的调调,但是穿心而过,硬是可以心水过出一盘凉拌来,浅浅食疗,或可寻到一途安祥。因它有另一个名字,叫一见喜。
后记:
小释檀郎
潘安貌美,被称檀郎。可是,有的檀郎未必只因貌相。檀,有香清丽,质地坚韧,色泽沉稳,气质内敛,世有一郎,也曾如此,我曾遇上,只是曾经。即使他终究只入王谢堂前,或是站在哪家朱雀檐廊,他依然是锦绣檀郎,只是,布施在别人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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